一心想当厂长夫人的临时女工
几千人的国企,临时工“仰望”正式工,“车间”向往“办公室”,这两种身份的转变,是多少人奋斗半生不可得的。她靠着两段相隔没多久的婚姻,便达到了很多人一辈子的“终极目标”。
《万箭穿心》剧照1
2014年初,我第一次见到胡翠萍。
那天我值班,一名女子来派出所报案,一上来就把一支录音笔拍在我面前,说报案过程她要录音。
我诧异地看着她,然后指了指头顶上的监控器,说报案大厅里有同步录音录像设备,之后需要的话可以来调,不用自带录音笔。
女子轻蔑地瞥了我一眼:“谁知道你跟谁是一伙的!”我被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好有同事路过看到她,急忙招呼我过去。
走到一旁,同事才悄悄说这个女人叫胡翠萍,是一名精神病人,以前一犯病就来派出所“报案”。今天估计又犯病了,他现在就去联系胡翠萍的家属来派出所接人,让我想办法稳住她。
回到报案大厅,我问她报什么案?
就见胡翠萍小心翼翼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包东西:“这就是证据。我要举报前单位徐厂长贪污受贿。”
打开包裹,里面只有一沓旧报纸和几份超市的宣传单页——看来她的精神的确不太正常。我在警综平台里输入胡翠萍的名字,照片确实是她,页面上也显示她是在册的肇事肇祸精神病人。
瞥了一眼远处的同事,他正在打电话,还不住地给我递眼色,示意我赶快继续。我给胡翠萍倒了杯水,让她说说“举报”的事。胡翠萍接过纸杯说了声谢谢,才开始继续。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胡翠萍一直语无伦次,“徐厂长”、“张处长”、“贪污受贿”、“玩弄妇女”,几个词反反复复,说到激动处,还会喊打喊杀。
为了拖住她,我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拿着笔假装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20分钟后,一群人走进派出所。两个男人一言不发,抱住胡翠萍就要往报案大厅外面拖,我急忙喝止,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人群中的一位老者掏出身份证,说自己是胡翠萍的父亲,拖她的分别是她的哥哥和姐夫。我问老胡要把女儿带去哪,老胡叹了口气:“还能去哪里,先回家,控制不住就去精神病医院。”
胡翠萍拼命挣扎、大声喊叫,最终还是被拖出了派出所,塞进了一辆小汽车,一行人绝尘而去。
胡翠萍并没有被送去精神病院,仅仅过了一个星期,所里就又接到有关她的报警,但这次报警的不是她本人,而是一名社区清洁工。
清洁工说,那天下午她正在小区里收垃圾,胡翠萍突然来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跟踪”自己,是不是“徐厂长”派来的。
清洁工不知道胡翠萍是精神病人,回嘴和她争了几句,胡翠萍竟然捡起花坛里的一块砖头就抡了上来,一边抡一边大喊——“打死你个犯罪团伙的走狗!”
年过五十的清洁工被打得满头是血,一边跑一边呼救,直到闻声而来的小区住户联手夺下胡翠萍手中的砖头,才又把她扭送到了派出所。
老胡又一次被叫到了派出所,处理完赔偿事宜,我问他,上次为什么不送女儿去精神病院,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向我一再保证,这次一定送去。
我问老胡,胡翠萍口中的那个“徐厂长”是谁,老胡愣了一下,只是摆了摆手,撂下句“不说了,丢人”,便换了话题。
2
这一次,胡翠萍的确被送去了市医院精神科。但几天后,精神科就向派出所反映,胡翠萍住院期间依旧存在暴力行为,精神科医护实力不济,不能确保正常治疗,亦无法保障其他病人的安全,因此强烈要求联系胡翠萍家人,将其转诊至沙市或武汉的精神专科医院。
我通知老胡去办理转院手续,老胡嘴上答应了,却迟迟不付诸于行动。精神科催得紧,我只得直接找到胡翠萍家里,老胡没办法,这才告诉我说,专科医院费用很高,家里实在难以负担,不知道能否再跟市医院精神科协调一下。
可市医院精神科态度坚决,老胡又因为费用问题就是不同意转诊,我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思前想后,我突然想到,胡翠萍曾是某厂职工,是有医保的,按规定原单位可以负担医疗费用。我急忙联系胡翠萍原单位保卫处,保卫处也答应派人到派出所处理。
但老胡似乎非常不愿跟女儿原单位的人打交道,办理转院手续时一言不发。按照移送要求,家属需要出人陪同控制,老胡就推说自己心脏不好,让胡翠萍的姐夫跟着去。
我记得胡翠萍在警综平台上的记录是“已婚”,便问:“她丈夫怎么没来?”老胡又摆摆手:“谁知道死哪儿去了!”
我有些诧异,本想在平台上查查胡翠萍丈夫的联系方式把他叫来,却查到一条有关他的“涉警记录”,内容竟是“捉奸”时与人发生打斗。想来夫妻二人关系应该不好,我便暂时打消了叫他来陪同的念头。
我是胡翠萍伤人一案的主办民警,按规定也需陪同前去。加上单位保卫处的两人,一行五人乘车前往沙市精神医疗康复中心。
一路上,车内的氛围很是怪异,保卫处的两人相互聊天,偶尔和我说几句话;胡翠萍的姐夫只跟我说话。办完转诊手续已是中午,保卫处工作人员和胡翠萍姐夫又分别给我发信息说中午一起吃饭。
我以为两方说的是同一饭馆,进门后却发现只有保卫处的人,问胡翠萍姐夫去哪儿了,他们没明说,只是摆摆手,“他搞他的,咱搞咱们的”。
我给胡翠萍姐夫打电话叫他过来吃饭,他推说中午约了沙市的朋友,下午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我有些诧异,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事情。当场也不好强求,只得作罢。
3
厂里保卫处的杨科长以前我们就认识,饭局间,我问他“徐厂长”是谁,胡翠萍为何对他喊打喊杀的。杨科长就咧嘴一笑:“李警官消息蛮灵通的,这事儿都被你知道了。”
“我也只是从胡翠萍的口中听了点皮毛,能说的话你就说说呗。”我也笑。
杨科长反问我:“胡翠萍家属没跟你说过?”我说没有。
杨科长想了想,说:“这事儿过去好几年了,也没啥不能说的。我就给你说说吧。”
徐厂长原名徐长江,以前是杨科长他们厂的副厂长,2011年因贪污受贿落马,落马前胡翠萍是他的情人。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胡翠萍和他口中的“犯罪集团头子”是这样一种关系。
“说起胡翠萍,当年也是个很会来事儿的女人,年纪不大,心思却不少,只是没用到正当处……”杨科长颇为感慨。
胡翠萍是1997年进厂,最初在仓库当保管员,只是个临时工。那时胡翠萍非常漂亮,厂里追求她的小伙子很多,但她都没看上。
1999年,胡翠萍嫁给了一名姓韩的车间主任。两人的结合很出乎众人意料,韩主任比胡翠萍大了十七八岁,当时已经快四十了,老婆几年前因车祸去世,是胡翠萍主动追求的他。
厂里当时议论纷纷,都说胡翠萍是看上了韩主任的“干部身份”,为了转正才嫁给他的。对此胡翠萍也不辩解,结婚没多久,胡翠萍的身份果然由临时工转为“家属工”,很快又在丈夫的运作下转成了正式工。
与胡翠萍同期进厂的临时工走的走、辞的辞,只有胡翠萍“修成了正果”,虽然也有人说风凉话,但两个单身男女,一个愿嫁一个愿娶,旁人也说不上什么。
但之后,很快就不太平了。
婚后大约三四年,胡翠萍突然从韩主任所在的车间被调到了厂机关政工科,身份也一下由车间工人变为企业政工干部。当大家还在议论韩主任给她“走了谁的门路”时,两个人突然就离了婚。
当时一度有传言,说胡翠萍跟时任厂人事处处长张某混到了一起,至于俩人到底是谁先“勾引”的谁,厂里众说纷纭。很快,传言就被证实——厂里有人在人事处办公室撞见了二人的亲密行为。
这个消息当时在厂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原因在于,那时张处长家庭圆满,妻子也在本厂工作,女儿正在厂子弟学校读初中。张处长的妻子很快发现了丈夫的奸情,怒气冲天地找到办公室,与胡翠萍大打出手。
“办公室被砸了个稀巴烂,胡翠萍也被按在地上打,那事儿回去问你师父老宋,当年就是他出的警。”杨科长对我说。
很快,张处长就被厂领导约谈了,但这似乎也并未影响他与胡翠萍之间的关系,2004年,张处长正式和妻子离了婚,不久便和胡翠萍走到了一起。
4
张处长和胡翠萍在一起没多久,韩主任就被气得住了院。
当年杨科长还在厂行政处工作,代表厂里去医院慰问过韩主任。韩主任在病房里痛骂胡翠萍是“婊子”,说自己费尽心思给她转了正,结果却被摆了一道,不但日子没过下去,家里的财产还被胡翠萍分去了不少。
韩主任后来就休了长期病假,听说是肝脏出了问题,去武汉治病了。回来之后也没再上班,不久就办了“病退”。
眼见着韩主任遭受如此大的打击,厂里很多人都开始说胡翠萍是“狐狸精”,“不要脸”。有些和韩主任关系好的、或是不怕事的,甚至在公共场合直接把这些话甩到胡翠萍脸上。但胡翠萍似乎也不生气,依旧我行我素,不吵也不闹。
“骂她归骂她,但当时,也有好多人佩服她,甚至眼红她……”杨科长说。
的确,几千人的国企,临时工“仰望”正式工,“车间”向往“办公室”,从临时工到机关干部,是多少人奋斗半生不可得的。胡翠萍靠着两段相隔没多久的婚姻,便达到了很多人一辈子的“终极目标”。
没有人知道胡翠萍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在厂里几乎没有朋友,至少表面看来没人愿意跟她走得太近。
直到胡翠萍正式和张处长结了婚,厂里的传言才渐渐平息。
那几年,胡翠萍在机关政工科的工作也平平淡淡,既没传出过什么“彩头”,也没听说出过什么事故。大伙都知道她是张处长的老婆,谁都不愿去触这个人事处一把手的“霉头”。当然,单位上有什么好事,同事们也都让着她。
直到2008年,胡翠萍又出事了。
“那时政工科科长内退,位置空了出来,本来都以为会从两名副科长里面选一个出来主持工作——所谓‘主持工作’,实际就是提拔前的试用,不出意外的话,‘主持’个小半年,上级任命就会下来……”
两名副科长都跃跃欲试,但最终结果出来,“主持工作”的竟然是胡翠萍。
“当时厂里人都骂啊,说张处长太过分了,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提拔自己老婆,还有人去告状,一直告到市里去。”
市里要求厂里作出解释,厂里说胡翠萍工作很优秀,而且只是“主持工作”,并非正式任用。没成想,胡翠萍的工作后来一直没变,过了一段时间,张处长的职务倒由实权部门人事处平调到了后勤物业处。
厂里人都拍手称快,以为张处长被调走,胡翠萍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可直到2011年,三年过去了,机关政工科依旧没有选出科长,还是胡翠萍在“主持工作”。
厂里的传言又出来了,说胡翠萍是因为和副厂长徐长江“关系不正常”,才得以继续在政工科“主持工作”。这事儿,自始至终都是徐长江一手办理的。
“那时候徐长江去省城开会,动不动就让胡翠萍同去,你说领导开会不带厂办(办公室)的人,却总去政工科找人,这肯定不正常吧……”杨科长说。
我也点点头。
5
张处长当然也感觉“不正常”,甚至在厂里刚公布胡翠萍“主持工作”后就着手调查过,为此还闹到了派出所。
“那时我已经调到了保卫处,有天夜里派出所打电话让我去‘领人’,我以为是厂里抓了小偷,急忙往派出所赶。结果走到半路又接到派出所电话说不用来了,要‘领’的人已经走了,弄得我云里雾里……”
后来杨科长去派出所办事,才在相熟的民警口中得知,那天晚上,是张处长和徐厂长在“吉水苑宾馆”里动了手,两人都挂了彩,现场还有一个人,就是胡翠萍。
“吉水苑宾馆”原是厂招待所,后来才承包出去。厂里在宾馆留了几个豪华包间作为日常接待之用,徐长江是总公司调来的干部,在本地没有家室和固定住所,所以一直住在宾馆的豪华包间。
一般出现涉及“吉水苑宾馆”的警情,派出所基本会通知厂保卫处协助处理,那天张处长和徐长江在包间里打架,徐长江报了警。派出所看双方都是厂里的人,便通知了保卫处,结果张处长和徐长江闻此,纷纷表示“算了算了”,然后便各自离开了。
那起警情便是我先前查到的“涉警记录”,原来被张处长“捉奸”的人,就是徐厂长。杨科长说,这事被厂里压了下来,除了当事人和他,大概再没别人知道。
之后不久,张处长便由人事处调后勤物业处,杨科长感觉他应该是被整了。
“胡翠萍后来真成了‘厂长夫人’?”
杨科长笑笑:“怎么可能,真成了‘厂长夫人’她会得精神病?”
“捉奸”之后,张处长居住的宿舍区“处长楼”里,常半夜敲敲打打,十分吵闹。邻居告到保卫处,杨科长出面了解情况,才知道原来胡翠萍要跟张处长闹离婚。
“别做梦了,那个姓徐的就是玩你,根本看不上你!”张处长曾当着杨科长面对胡翠萍怒吼。胡翠萍也不跟他吵,只淡淡地回:“我愿意,你管不着。”
可张处长就是不同意跟胡翠萍离婚,他咽不下当年为娶胡翠萍抛妻弃子的那口气。而且,韩主任的例子就在前面摆着,“我就是拖死你也不让你得逞!”
“其实张处长说的不错,徐长江真的只是和胡翠萍‘玩玩。”
徐长江当年就是走“夫人路线”上位的,他出身河南农村,家中穷困潦倒,兄弟姐妹四人只有他读过书。徐长江大学毕业后分到总公司当办事员,因为“脑袋聪明”、“会办事”受到领导青睐,先是当了领导秘书,后来又从领导秘书变成了领导女婿。
老丈人是他的靠山,徐长江根本得罪不起。尽管后来他的确和胡翠萍一直在一起,胡翠萍甚至还为他怀过孩子,但直到徐长江落马,胡翠萍都没能当上“厂长夫人”。
虽然徐长江没像当年张处长那样,公然和胡翠萍出双入对,但自此之后,无论他去外地“出差”还是“疗养”,随行人员里永远不会少了胡翠萍的名字。
“厂里没人说什么吗?”我问杨科长。
杨科长说,当年徐长江在厂里“官威”很大,无人敢惹。虽然只是“常务副厂长”,但靠着自己丈人家的背景,根本不把厂长和书记放在眼里。
他和胡翠萍两人的事情厂里尽人皆知,但谁也不敢乱说。毕竟,连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张处长也只能忍气吞声,做个“缩头乌龟”。
只是,大概因为市里过问过厂政工科提拔干部的事情,徐长江有所忌惮,才一直没有正式将胡翠萍安排到科长的位置上,但厂里都知道胡翠萍和徐长江的关系,她在政工科,就是一个“不挂名的科长”。
除此以外,每年的评优选模,也总少不了胡翠萍的名字,“指标房”之类的优惠,胡翠萍更是信手拈来。
“那几年她家也算是风光过了,逢年过节别人送给徐厂长的东西,转头就能在胡翠萍家看到,厂里有部顶配的奥迪A6,原是配给接待办用的,后来几乎成了胡翠萍的私家车,经常有人看到胡翠萍开着去逛超市......”
“那她为什么现在会恨徐长江,还要‘举报’他呢?”我接着问杨科长。杨科长哼了一声,说,“还能为啥?自持聪明的人被更聪明的人给玩了呗!”
6
按照胡翠萍之前的“办事风格”,她搭上徐长江总是要获得点什么的。但事实上,从2008年胡翠萍与徐长江的关系曝光,至2012年徐长江落马,胡翠萍与徐长江做了四年“地下夫妻”,明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啥“实惠”都没捞着。
“政工科科长这事儿就不提了,那几年厂里效益好,胡翠萍曾想把自己的哥哥姐姐都安排进来,她找到继任的人事处处长,处长以为是徐厂长的意思,费了好大的劲,还弄了一个么斯‘人才引进’,你说那不是笑话吗?事情马上就要办好了,徐长江一句‘影响不好’就给否了。”
“2009年,厂里有几项外包业务和原来的承包商合同到期,胡翠萍眼红利润,想让自己家人办个公司承包下来,又被徐长江否了,说要公开招投标,结果直到徐长江落马牵扯出来,大家才知道当时‘招标’来的承包商是徐长江妻弟......”
“既然这样,胡翠萍干嘛还当徐长江的‘地下情人’,她图什么啊?”
杨科长又笑笑,“这徐长江鸡贼得很呐!”
一方面,他在厂里凡事都给胡翠萍撑腰,厂里上上下下没人敢惹他这位“小媳妇”。曾经有位不怕事的中层干部,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批评过胡翠萍,结果没过几天就被徐长江找茬“处分”了。
另一方面,徐长江还放了300多万在胡翠萍那儿,说这些钱都是“保证金”——如果以后不能和胡翠萍结婚,钱都是她的。
然而,2012年徐长江案发,那300万查实,全是贿款。检察院先是委托厂里找胡翠萍要钱,胡翠萍还不知是什么原因,硬说钱是自己的。
“她一个月工资5000多块,上哪儿弄300多万的来源证明?徐长江开始也不承认那笔钱,后来又说是胡翠萍私自替他收的,想把锅甩给她。”
检察院当然不信,亲自找胡翠萍,出示了那笔钱的真实来源,还告诉她不交出来,就以“掩饰、隐瞒犯罪所得”与徐长江并处。银行卡的确在胡翠萍手里,检察院带胡翠萍去银行查,她才发现那笔钱自己根本动不了。
那张卡的户主名叫“高虎”,是徐长江从网上买来的“黑卡”,胡翠萍虽然有卡密,但徐长江设置了取款短信验证,验证手机号也在自己手机上。换言之,未经徐长江同意,胡翠萍一分钱也取不出来。
一向镇定的胡翠萍,那次是真被气得进了医院。
7
徐长江在胡翠萍身上花了多少钱,杨科长说自己也不知道,但后来厂里人推测,很可能一分钱都没有。因为徐长江和胡翠萍做“地下夫妻”的那几年,所有“便利”和“优惠”都是徐长江挪用厂里资源给她的。
而且案发后,胡翠萍的父亲老胡还主动拿了十几万出来,说是“弥补厂里的损失”,其意只在于帮女儿摆脱、或减轻罪行,毕竟全厂都知道,那四年胡翠萍和徐长江是“地下夫妻”,难免被检察院查到头上。
好在后来,胡翠萍也对徐长江等人进行了举报,提供了一些监察机关尚未掌握的线索,这才得以幸免。
“说起来她也称得上‘可怜’,白跟了徐长江四年,末了啥啥没捞着不说,还把自己给毁了。”杨科长又感叹道。
“后来呢?”
“后来,听说她又回去找那个张处长,张处长自然不待见她,也要跟她离婚。要不是胡翠萍疯了,这婚估计也就离成了。”
“她是怎么疯的?”
“徐长江被双规后,法院虽然没判胡翠萍,但厂里还是要处理她,上级曾经派人找她谈话,意思是让她自己辞职算了,但她不肯。”
于是,厂里便把她从政工科“主持工作”一撸到底,又重新成了个仓库保管员。没了保护伞,以前看她不顺眼、或和她有“梁子”的人纷纷上门找茬。张处长的前妻,那个曾经把胡翠萍按在地上打、后来又被胡翠萍取而代之的胖女人,多次到仓库里“收拾”胡翠萍,一次杨科长带保卫处干事去拉架,还挨了胖女人几巴掌。
“怎么说呢,以前胡翠萍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从韩主任到张处长,多少人明里暗里骂她,她都不当回事。但徐长江这事儿估计直接对她刺激太大,大概是‘信仰’垮了,感觉以后再没希望了吧......”杨科长说。
胡翠萍重新回到了起点,不久之后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先是没事自言自语,后来还有几次,非要跑到政工科要“主持工作”,再后来就在厂里喊打喊杀。厂里没办法,只好给她放了长期病假。
再往后,就是我见到的样子了。
杨科长的讲述令我唏嘘不已,但我始终还抱有一丝怀疑:胡翠萍会不会是因举报徐长江团伙遭到报复,从而导致精神失常的?
2014年中旬,我在一次家访时试探过老胡,他给我讲述的胡翠萍之前的经历,基本和杨科长所说的差不多,只是因为立场不同,对一些事情的解读不同罢了。
老胡否认了有人对女儿实施过报复,只是愤然怒斥徐长江是个“混蛋”。
老胡说,女儿当年真的是抱着嫁给徐长江的心思。徐长江也曾不止一次说过,自己爱的是胡翠萍,只是眼前还得靠丈人家的关系调回总公司升职。
徐长江承诺,只要自己“调回总公司”,一定会跟妻子离婚,然后把胡翠萍带走。“她就是信了他的话,才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老胡一直说女儿是被“骗了”,从姓韩的、姓张的到姓徐的,一个个都是看女儿年轻漂亮又没有“背景”,欺骗女儿的感情。
我实在没忍住,说了句:“无论姓韩的还是姓张的,都曾正儿八经做过你的女婿……”
话虽没点破,但双方都明白什么意思,老胡看了看我,有些恼火地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之后他便拒绝再跟我谈起这件事。
作者 | 深蓝
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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