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姥姥离开，整三年了。

按照习俗，亲戚朋友都要聚在一起，热闹庆祝。三年魄尽，算是再无人间牵挂。妈妈说三年前姥姥一直在等我，只是我还是晚回去了两天，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今天算是送姥姥的最后—程，我却依然只能在心中挂念。

姥姥这—生，不知她是否觉得幸福。她话不多，人很矮小，家族疾病缠身，高血压，高血脂，全身长满血管瘤，一只耳朵因为肿瘤拖着，下垂的很严重。她嫁了一个聋哑人，只有一个儿子，却也是个聋哑人。她的婆婆因为疾病被割去了鼻子，她的公公是个腰永弯到九十度的罗锅。我妈妈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妈妈的生母生下她后就死去了，妈妈被她生父送来了这家。妈妈说从小长在这样一个残疾人的家庭中，姓很自卑，在学校总能听到别人背后议论地，议论这奇特的家庭。而在我三岁的时候，姥爷疯了跳井自杀。作为一个叙述者，讲到这里，觉得姥姥的命运是不幸的。

我记得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身高就超过了姥姥，于是我便不愿意和她一起上街，不知自己是什么变态心理，总觉得和姥姥在—起丢人。因为那是一个很小的镇子，几乎家家都彼此认识，而我也很出名，一个总是衣着光鲜的城里小孩儿在那个小镇子里是很扎眼的。况且我还是哑巴隶的外甥女。

哑巴家，他们都这么称呼我们家。哑巴家的闺女，哑巴家的姑爷，哑巴家的外甥女，甚至连我家的宠物他们都要叫哑巴家的狗。那时候虽然小，不懂什么是贬义什么是岐视，却已经能感觉出我家人的与众不同，他们称呼别人家都是称呼名字，唯独我们家什么都要加上“哑巴”。我不喜欢这种称呼，我变得开始不愿意和舅舅交流，生伯别人觉得用手语比划，我也是哑巴。于是我开始拒绝和姥姥或舅舅—起出现在街上，要么就装作不认识，总是离得很远（真想掐死小时候的自己）在家里我也不愿和姥姥舅舅有过多的交流，每次姥姥一靠近，我总是很嫌弃的吼到：“你起开，你挡我电视了！”无论姥姥和舅舅怎么讨好我，我总是像大小姐—样，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像一只喂不熟的猫。所以妈妈总说我没良心，冷血。她甚至一直认为我从来不喜欢那个家。

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记的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光就是放假回姥姥家。每年暑假都回去，舅舅每天下班都会给我带两根两块五的火炬，对于那时的我，这两块五的冰糕简直是奢侈品。于是我每天期待着舅舅回来，一听到他的摩托声就和我家大狼狗一起跑出去迎接，舅舅变着花样的每天买不同的食物给我。他工资不高，几乎都花在了我身上，带我到处去逛庙会，看马戏团，教我打扑克，玩麻将，给我做风筝，编灯笼等等，简直就是神—般的存在，感觉舅舅太聪明了，没有他不会的事情。但我还是不愿在外人面前和他用手语比划，不过我再听到谁叫他哑巴而不是名字的时候，心里都会默默骂一句CNM，然后狠狠的给他一个个白眼儿。姥姥呢，知道我喜欢动物，于是就养很多猫很多狗很多鸡很多兔子很多鸽子虽然她并不喜欢。我只负责和它们玩，姥姥要负责喂养清扫，每天五点就起床，很是辛苦。有一次把我的狗弄丢了，伯我知道生气，于是拖着老寒腿生是跑了整个山头去给我狗……我可以感觉到，姥姥对我总是贴心却叉小心翼翼的。好像我总是给人—种不能亲近的感觉，姥姥偶尔就会开玩笑的说“你们王家的孩子呀，就是养不熟，长大了就再也也不会回来了。” 姥姥的表情虽然是笑着，却透着无奈和酸楚。我真是讨厌死了自己的性格，什么都不说，总是表现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到后来，姥姥因为脑血栓而得了老年痴呆症，我还是一副不关心的样子，虽然心里着急的死。

她得病初期，只是会忘记一些小事情。后来越来越严重，开始忘记人的名字，开始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即使是在她忘记了所有人，只能躺在床上傻笑时，她依然还记得我是谁。我记得我每次回去看她，她都很高兴，嘴里模糊的叫着我的名字。我实在是看了想哭，于是每次都只看一眼就赶快走，因为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哭。但妈妈却觉得我是没良心，根本不关心姥姥，连看都不看一眼。我从来都不解释，只会在没人的地方自己难过。我就是这样奇怪的性格。那年过年，姥姥已经病的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甚至连翻身都需要别人的帮助。大年初一那晚，她支开所有人，从枕头下拿出红布包着的—塌崭新十块钱，她慢慢打开—层层包好的红布，笑着给我，她已经只会笑和哭了，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看到那苍老粗糙的手和崭新人民币的对比，那呆呆的笑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拿着钱，浑身都在微微抽搐，我在忍着不哭，我又选择了马上离开。为什么我没有在她床前多陪陪地，为什么我没有握住她的手，为什么我没有告诉她我是多么爱她，我不知道，那时的我就是做不出来这些……我好后悔，直到她离开，我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温暖的话。姥姥你会不会怪我，我特别希望你可以知道我的心意，我觉得我很幸运遇到了你，但我却不是一个好外孙女。小时候贪玩，并不记得很多和姥姥的事情，努力想努力想都想不起来……我讨厌自己。

妈妈说，姥姥去世那天，舅舅都疯了，他看到救护车把姥姥接走，不停的哭不停的用墙撞自己的头，他并不知道救护车是什么，他只知道上次这种车来把姥爷接走，姥爷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哪里都找不到舅舅，妈妈担心舅舅想不开，于是去姥爷跳井的地方去找，舅舅果然在那里……如果不是因为那口井被填了，可能……

其实从小到大，我最在乎的就是感情，最怕的就是离别。因为在乎，因为惧怕，所以选择不去靠靠近别人也不让别人靠近，始终保持着距离，这样就不会在乎，就不会怕分离。很少有人会真正进入我心里，凡是进入心中的，那就要住一辈子了，虽然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我是那么在乎你。

姥姥离开三年了，我始终还是不能去看她的遗照，我试过，两秒必哭。

这是2013年写的文章，本来只是写下来当一个私人日记，可现在，我想公开，让更多的人看到。爱就及时说出来，不要等到没机会了才后悔不已。

祝你和你爱的人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