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向日葵（1）

                                          四

        夏葵的独立生活正式拉开帷幕了。她现在觉得一切都新鲜，一切都像初秋的阳光一样明媚而温暖，一切都让自己仿佛在云端跳跃、于海天翱翔似的轻快自如、欢乐四溢。新环境带来了全新的眼界和完全别样的生活方式，回想小学到高中真是所谓的十年寒窗啊，尤其今年的黑色六月今天想来仍是心有余悸，而现在学习压力骤然减轻，有很多时间去逛街购物、游山玩水，每天都像这样忙里忙外还乐此不疲呢。但时间一长，当新鲜感倏然过去，她的心却瞬间变得疲沓、厌倦、落寞起来。

        也不知怎么的，夏葵很快对一切都不习惯了——不习惯群居的生活，不习惯夜晚熄灯后同寝室的女生旁若无人大声跟电话里的男友肉麻地调情，有些话还露骨得让她脸红心跳，不习惯女生们凑在一堆家长里短地评价哪个男生帅气、哪个男生有钱、哪个男生死要面子被女生耍弄了还到处吹嘘自己赢得了多少多少女生的芳心······她觉得这是低俗、下流，不是学艺术的人该谈论的话题，尤其女生，难道可以这么不矜持么？

        特别不习惯的是这里的女生穿着都一律以少为美、唯露是求，吊带、低胸、坦背、露脐······是家常便饭。每次中午下课铃一响，就见整个校园白花花地无数小兔子在眼前蹦来蹿去，白嫩丰润的胸脯上一块块倒三角形层次分明，这时她就赶紧把眼光移开，同时检查自己衣领是否松开，下意识地紧紧纽扣。看见男生们眼光专门在这些地方打转，她心里就暗骂：“流氓！”

        男生们都觉得她矫情，或者背后说她有病。有个男生想跟她套近乎，碰了一鼻子灰后酸溜溜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装啥纯情啊？是不是处还不知道呢！”她气得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地，泪花像银河里闪烁的星辰一样在眼眶里打转，忍了半天终于没淌下来。还有个男生干脆给她发了条短信：“你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汽车见了爆胎、飞机见了下栽、帅哥见了跳楼、美女见了掉头的夏大小姐吧？！”

        夏葵恨死这些臭男人了，她也想起了在家时妈妈经常说的一句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虽说她有时忍不住反问妈妈：“那爸爸算不算好东西呢？”妈妈就瞪她一眼：“不是为了你，我跟你爸早离了！”那口气像玩笑又不像玩笑。有时候爸爸也在一边，听妈妈这么说，干脆也凑过来：“我可不是个东西，我是个人！哈哈！”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葵葵，没你妈我没事，没了你可不行！你就是爸的生命！！”妈妈接着打趣：“听见没？我怎么跟你说的？有你在，我跟你爸才拉扯到今天！”不过夏葵一直觉得爸妈好像不完全是打趣，或多或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她也没往深里想，毕竟有自己爸妈就很团结，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也没见父母当她面闹得不可开交，虽说偶尔妈妈有时候会幽幽地来一句：“别以为你爸是标准父亲、模范丈夫，那是我不去揭他的底儿！要不······”她如果惶惑地追问一句，妈妈的嘴就像灾荒年代的家庭揭不开锅一样半字儿也不吐了。但总的说起来，不管是家庭背景、经济实力还是社会地位，夏葵家在这座城市里都算得上是顶呱呱的翘楚，打小就没谁敢欺负她，多少男孩子只能暗地里对她及她家苦苦相思、殷殷想望，然后自惭形秽地不战而退，她于是顺风顺水、按部就班地趟过了十九岁的时光长河。所以外人眼中他们家的民主气氛比起美国国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夏葵也对此颇为自得，从小到大，这是她最可在同学面前夸耀之处。从初中到高中，每当看到有些男女学业不思进取、本性战胜理智堂而皇之公开早恋、甚至偷偷堕胎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绝不轻易涉足爱河，要不女孩子太吃亏了，身体受不了不说，名声也臭大了！所以爸妈在这方面对她一万个放心，虽然学习成绩并不见佳，但这有什么大不了？女孩子只要有个中人左右智商，再花点钱混出个本科文凭，大学毕业后直接谈婚论嫁，这一辈子全家也就万事如意、知足保和了，而且连结婚人选都提前在暗地里替她各处物色呢——只是瞒着夏葵，怕她不同意或者在大学期间心猿意马，——民主家庭嘛，总要讲究以人为本、门当户对的。

        还是话分两头，单表一枝。熟悉这里的环境后，夏葵就像《一生》里的约娜或者巴尔扎克笔下的欧也妮·葛朗台一样，当初一丝浅淡的爱情梦想全褪了色，仿佛烧尽热量的枯炭，又仿佛提前超额透支遭银行冻结了的信用卡。跟这个学校的男生现在看来只好保持距离，所以首要的态度就是把自己不当成女生只想成学生，学生的任务是学习，艺术生的使命就是提炼生活，美其名曰“创造”：宣传自己乐于知道的，隐瞒自己不想表达的——这是夏葵自己发明的“艺术”定义，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失恋事小，反正自己还没恋过，要是不慎遭遇感情次贷危机风险可就太大！连美国这样强大的国家面临次贷危机都伤不起，何况从小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虽说身边女孩子一个个看起来爱情甜甜蜜蜜，生活和和美美，小日子都过得风生水起、云蒸霞蔚的，但背地里流过的泪、喝下的酒、伤了的情、痛彻的心谁又知道是不是“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呢？！“小心驶得万年船”，再说还是跟男人这样危险的动物打交道，“身心俱疲”是小事，“身心俱失”那可万万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