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成双(三)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人道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转眼间便已过了两年。
现在,我们的宁虞小妹妹刚过及笄,当初那个天真憨直的小姑娘,如今更出落得娇俏明媚,楚楚可人。
如果不是现在这般情形之下。
本该娇俏明媚楚楚可人的宁虞,如今却灰头土脸像个小花猫,愁云惨淡地走在一处乡间小道上。
回想起十天前,她正在闺房里闲的无事看话本,爹爹一脸喜色召见她,说万剑林的白爷爷过寿,点名想要见见她,让她去万剑林做客游玩,顺便多住几天,熟悉熟悉环境,培养培养感情......
停停停,她和谁培养什么感情呀?给白爷爷祝寿,她万万没有意见,可是爹爹那副已然把那白慕然当了女婿的样子,她却是从里到外都不能接受的。
一开始宁虞只想着,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爹爹许是怕她与那白慕然置气,伤了大雅,所以让她三天两头没事就跑万剑林去“联络两家感情”。她倒也能体谅爹爹,早就把小时候那件事抛却脑后。
可是越到后来越不对劲,爹爹竟是越发喜欢那个白慕然,不仅人前人后俨然已经认了这个“儿子”,还觉着自己一手鸳鸯谱点得妥帖漂亮极了,她极力表现出的“不乐意”,好像一点儿都不明显似的。
宁虞爆发了,是可忍,胡乱把女儿送人不能忍!她放话再也不要进万剑林,不要见那白慕然,连白爷爷的寿辰也不要去了!
宁泽羽一听,这怎么行?他头一次发了火,和女儿撂了重话,父女俩大吵一架,谁都劝不住。
当晚宁虞便收拾细软,架了张小梯子,抽抽噎噎地翻了宫墙,也不知道是给爹爹气哭的,还是因为找宫墙的时候迷了好一阵路,委屈哭的。
糊里糊涂没个方向地走了十天,宁虞还是有些后悔的。
自己从小到大被爹爹捧在手里宠着,父女二人还是头一次和闹这么大阵仗。看来爹爹也着实被她气得狠了,竟然就这样由着她在外边儿自生自灭了......
“哎......”愁眉苦脸叹了口气,宁虞犹豫着要不要回程,一转头,那原本只有她一人的偏僻小道,竟然凭空又多出了两个人。
只见一白面书生扶着一老妪徐徐走着,手上动作甚是小心尊敬,一边细细看路,一边笑吟吟对老妪念道:“前几日我恰巧见着那出了名儿的竹门寨秘制牦牛肉,啧啧,那肉吃着入口化渣,丝丝入味儿,吃上一口便停不下来,果真极品!这不,我给您老人家捎了一些,今晚就让厨子给您老人家拌个灯影牛片儿尝尝!”
宁虞正奇怪着,这两人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听着这书生说起那什么灯影牛片,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只顾着赌气,饭也没好好吃,顿时觉得肚子里咕咕叫了起来。
“哈哈~好笑,真是好笑!”
附近顿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听上去分明软嫩清脆,倒像是个孩童,宁虞大吃一惊,发现自己身侧不知何时竟钻出来一个小娃娃,明明眼见不过七、八岁,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毫无童言稚气:“你让那百岁老妪吃牦牛肉,倒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剩颗牙齿,难不成你要叫她囫囵而吞?可真真浪费了极品美味!好笑,真是好笑!”
话音刚落,那孩童便腾空而起,单手向外一翻,一道红绫裹着白刃瞬间便直逼那老妪面门!
“啊!”宁虞一手捂住了嘴,一手慌忙抬起来,想阻止可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妪即将被劈中。
说时迟那时快,老妪张开双臂向后急飘了半丈,堪堪躲过刀尖,又猛地挥起衣袖,“崩!”地一下竟是将那红绫白刃俱都震为了碎片。
那孩童捂着胸口被震退了好几步,怨恨地盯着对方,一丝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老妪站定,那书生又上前扶住她的手,她才缓缓开口:“我有几颗牙,暂且轮不到你来搬弄。只是这把老骨头,凭你这小辈也还啃不动,让你们宗主自己来。”
那小儿不甘地喘着气,忽而瞥见呆在一旁的宁虞,喉咙里发出“桀桀”怪笑:“哈哈,好笑,真是好笑,沧澜第一宫天凤宫的四公主,竟然是个毫无武功的废物!”
宁虞一惊,自己从未显露过身份,怎么突然就暴露了?
可那般话音刚落,说话的人便“突突”几下,躬身缩骨,不一会儿竟是钻入地底一般,不见了踪影。
宁虞尴尬地抬起头,看见对面那老妪正眉目严肃地审视着她,一时觉得冷汗涔涔:天凤宫坐镇大陆以南,势力强大却也树大招风,仇人么,也是不少的。她明明有小心谨慎地隐瞒着自己的来处,却不知为何在此处被人揭了开来。且不知这孩童是什么来头,就那老妪刚刚一招“碎震”,若是打在她身上,那是小命都得抵了去的,万一她老人家刚好就是看天凤宫不顺眼的人......
宁虞强装镇定,一点点向后退着,绞尽脑汁想寻个由头糊弄过去,好能溜号走人。
不料后背突然炸开一阵雷响般的吼声:“天凤宫的人,老子要定了!”
宁虞被这声吼震得头晕目眩,恍惚间只感觉脖子一紧,自己竟是像小鸡崽儿一样被人提着衣领拎起来,随之便是耳际风声呼呼,她就这么被人提着跳出了几丈远,疾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这下可是真栽了,宁虞哀痛地想着,随即肚子“咕——”地一声叫,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再度醒来之时,天边刚好泛起鱼肚白,朝霞彩云齐齐飞,倒是挺喜气的。
眼前是一处繁华的城镇。宁虞对这里有些微印象——沐蓝城,苍澜大陆南北交界线上的一个小城镇,幼时曾随着宁泽羽到此地巡游过,此处人流密集,农商马贩往来交错,是一处以集市商贸为主的地界。
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了,竟然就到达大陆南北交接的地方了,这将她掠来这大汉忒也不耿直了,一路上连口馒头也不曾让她吃的。
宁虞已经饿得毫无形象了,萎靡地焉着,而且现在她也用不着顾着自己的形象,因为此刻拎着她的人正站在高高的房檐上——纵是再大的集市,也不会有人把摊子摆上屋顶做生意的,宁虞压根不觉得有人能瞧见她。
但是擒着她来的那人此时却没那么轻松了,他双目如铜铃一般圆瞪,空闲的那只手虚扶在腰间的刀柄上,屏息凝神,如临大敌。
其实说起这黑壮大汉,也是有些来头的:沧澜大陆上称此人为猛三刀,据说他那一手环山大砍刀耍得是炉火纯青,出手定是大开大合,刚力无穷,让人难以招架。且此人极为自负,一边伤敌一边还会喊出一句话:“吃我这刀,还有三刀!”敌人闻其声却不能敌其力,多只能羞愤难耐,破绽百出。
时机已到,猛三刀果然轮起大刀,蓦地挥向一处,张口既要大喊——然而这次,他还没有喊出口,却已经再也喊不出来了,他被一剑洞穿左胸,眼中当场失了神采,委顿在屋顶的瓦片上。
来者现身,不是那无影剑派年轻一代的翘楚“一剑索命”恨一剑又是谁?!刚刚只一刹那间,他风行电掣,剑随人动,剑光初开时,剑锋已然穿透敌身。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这一剑,可比三刀快多了。
可是恨一剑的剑,还来不及从猛三刀胸膛里抽出,他的人忽然便脸庞发紫,呼吸不畅,片刻之后竟口吐白沫,两眼翻白,歪在一旁没了呼吸。
宁虞的衣领,转眼间又落在一只钢爪中。宁虞往上一看,来人一身紫袍,绿眼白皮,目光阴鸷,像极了爹爹说过的毒宗长老毒不瞑。
毒宗善用毒,想那恨一剑定是在无意之间吸入此人放出的毒雾,瞬间便毒发身亡。
宁虞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忘了饥饿,小手一拍嘴中啧啧称奇:“爹爹曾说,天下奇功唯快不破,但却有无形胜有形更高一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毒不瞑提起宁虞的衣领,阴狠地瞪向她的双眼,嘶哑着声音吐出一句她听不懂的话:“少废话!想活命,就乖乖说出来,宁泽羽把那‘梅花令’藏在何处!?”
宁虞被他问得一懵,什么“梅花令”?她从来没听过呀?正疑惑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想到了在宫中时常吃的那些个糕点,她“咕咚”咽了下口水:“梅……梅花糕,我想吃……”
毒不瞑感到周围似乎有来者不善的气息,提气运功正待御敌。节骨眼儿上被宁虞这么一呛,哇的吐了一口鲜血,当下松开她的衣领,足尖一点,哒、哒、哒,顺着几个屋檐纵跃而去。
宁虞从未听过练毒之人还能放血为招,放完就跑的,简直教她匪夷所思:“呀,这是什么路数,我竟是看不懂了!”
耳边却传来清澈温和的语调:“那姑娘可知,奇元谷历来以奇招异式闻名,譬如这弹指神通,能凝神聚力于指,拈花摘叶为器,伤敌十里开外?”
宁虞愣了好一阵,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毒不瞑并非是被她噎得吐血,而是紧要关头被弹指神通打中要害,一口气提不上来,气血反噬,受了内伤,故而遁走。
宁虞想了个通透,才后知后觉寻着来声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她对面的屋檐上,脸庞温润如玉,身后衣袍翻飞,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分明隐隐噙着笑意:“阔别两年,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话音刚落,声音的主人却是足下生风,顷刻间飞往宁虞身侧,一手稳稳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宁虞颤颤巍巍抓着他的衣袖,十几天来的委屈、恐惧、不安,好似突然之间迸发了出来,眼圈一下就红了:“呜呜……书钰哥哥,宁虞好饿……”
书钰闻见她这般可怜模样,不自觉地声音都柔软了,一边哄着一边让宁虞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抚顺她随着抽噎而起伏的背脊:“别哭,我这便带你去酒家吃些饭食可好?”,遂又想,小姑娘怕是没力气再走了,于是将她拦腰抱起,“乖,莫怕,没事了。”
宁虞一边哭,一边心里更难过了。自己这小花猫似的脸被书钰哥哥看了去,真真不知自己在他心里是怎么个糟心样子了,于是越哭越大声,仿佛要把自己剩下的力气哭尽似的,惹得路上行人纷纷往那房檐上瞅,只道又是哪家孩子上房揭瓦,讨家长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