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
临近傍晚下了场雨，闷热又潮湿。
周阳从商厦里出来，觉得有点饿，拎着装新衣服的袋子去吃饭。走出门的时候，好像听到谁喊她名字。回头看了一圈仔细再听，又没有了。
去了以前常去的小吃店，点了晚招牌面。等面的过程无聊忽然想起昨晚的梦，心里有点不舒服。给男朋友陆黎打了个电话。
“陆黎，我昨晚做噩梦了。”明明是冰脸御姐，这时候的语气表情却像个撒娇的小女孩。
“又做噩梦了？你最近是不是恐怖小说看多了。”电话那边有点嘈杂，依稀听见车来车往摁喇叭的声音。
“不是，梦见咱俩结婚了……”
“这还是噩梦？不把你美死了。“
“不是，你先听我说完。我梦见咱俩结婚了，但是结婚办场那天你没来接我，我一个人穿着红色秀禾在家里等了好长时间。亲戚朋友一直问你怎么还不来。我觉得很伤心难堪就穿着红嫁衣跳河了。”
“……人说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嘿，后面咱俩指定结婚了，过得很快活！”
“嗯，就是想这个梦心里不舒服，就想给你打个电话说说。”周阳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手机聊天，听着手机那边的声音平和温暖，表情也慢慢放松。
“你干嘛呢，你那边的声音怎么那么吵？”
“找临时工啊。我得努力赚钱啊。哎，等我毕业正式工作就好了。再等我两年。两年后肯定娶你！”说起赚钱工作陆黎就想叹气。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大学在东城上大学，她发挥失常去了在南城打工。两人异地恋三年。除了年节假期一年到头根本就见不了几面。
加上双方家庭条件都不怎么好，家长也不怎么支持。两人的未来有些不容乐观。
周阳听着手机里声音，笑得甜蜜：“嗯！老娘有的是时间等你！”
“啧…形象，注意点形象啊。”他在那边笑着调侃。
“你不在身边，我还注意个什么形象。哎，对了，你不是找了当保安的临时工么？”
“我什么时候说找这个工作了？你是不是又和谁聊天聊串了？！”
“没有啊，你前两天给我发信息说的呀，还是你家亲戚给介绍的。就在小区里当临时保安，除了一天三遍巡逻，其它什么都不用干，挺清闲的！”
“不是，你最近又和谁聊天呢？记混了吧？我什么时候给你发过这样的消息？你自己翻翻聊天记录。再说了，我怎么会找这样的临时工？就凭我这学历样貌，什么工作不好找还非得当保安？！”陆黎有点火。
“…我明明记得就是咱俩聊的…”周阳也有点生气。她记得很清楚，就前几天晚上他给她发的信息。
“行了，我这边有事，先挂了。”不等周阳说话，那边已经利索的挂了。
“我明明记得就是你和我说的。你喝假酒喝忘了吧！”周阳一边气愤的小声嘟囔，一边点着手机翻前几天的聊天记录。这时候忽然又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周阳。”
周阳环视一圈，小店里除了她没别人啊！连服务员都不在。
“面怎么还没来。”翻开聊天记录她才突然想起今天早晨她给手机清理垃圾，把聊天记录什么的都给清理一遍。打开记录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找不到凭据，周阳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正气急败坏揪头发的时候又听见有人喊“周阳。”
声音比之前清楚。周阳确信自己刚才听到有人喊周阳。但是依旧没找到喊周阳的人。
周阳走出小店去找，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也没有她熟悉的面孔。
忽然想起网上一个流传甚广的段子。
如果你感觉忽然有人叫你，很有可能是你的肉体陷入昏迷，灵魂在游离。你听到的声音正是你的亲人在呼唤你。
周阳头皮一炸。再看向四周，忽然发现周围的房屋、马路、车辆、行人…都在慢慢扭曲变形，然后倏然崩离。
而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悬在半空里。没来及感受失重的感觉。
无数崩离的碎片如滔天巨浪一般向她涌来。
周阳猛地一颤，瞬间惊醒过来。
“怎么了？做梦踩楼梯了？哎你老实交代昨晚是不是去偷人了？这等面的功夫就睡着了，喊你两声都没喊醒，倒是自己把自己吓醒了。哎，你这一哆嗦把我也给吓一跳。”
看着对面絮叨调侃的陆黎，周阳有点茫然。依旧是在以前常去的小吃店，只不过对面多了一个陆黎。
“诶，你别是魂吓掉了吧？来，小囡囡哥哥给你叫魂啊，叫魂这事哥哥不是吹，那绝对专业的！”陆黎一边抚拍她的后背，一边自说自话，“小阳孩回来了么～回来啦！小阳孩回来了么～回来啦！小魂别乱跑呼撸呼撸毛就好！”
最后胡乱揉了把周阳的头发，煞有介事的问她：“怎么样，是不是瞬间就清醒了？”
“昨晚没睡好，现在脑子里跟浆糊一样。”周阳慢慢消化之前诡异的梦，看着对面想念很久的陆黎心情也就好了起来。有些撒娇的嗔怪，“你缺心眼还是我缺心眼，偷人还能告诉你？”
“来，面来了。可算来了，这等的都睡着了。”陆黎拿起筷子呼噜呼噜吃起来。
“嗯，味道挺好！”
“是吧，这是这个店的招牌面，我经常来吃。不过，以前都是一个人来。哎～和喜欢的人一起在喜欢的小店里吃喜欢的东西，这种感觉好极了。”周阳真心的希望这样的时光能慢点过，再慢点过。
“还行吧。诶，最近没睡好怎么着？你黑眼圈重的都快赶上熊猫了。”陆黎埋头面碗头也没抬。
“最近天天加班十点，回家稍微收拾一下就十一、二点了，根本不够睡的好么。”提起这个周阳就觉得心累，长时间加班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才眯了那么一小会还做了个噩梦。跟惊悚电影一样，梦里还做了个噩梦。真是醉了。”
“那这样可不行，时间长了，你身体都熬垮了。”陆黎吃饭一直都很快，尤其是吃面。周阳这边才吃了两筷子，他那边就已经吃完面开始稀里呼噜的喝汤了。
“那不然怎么办啊，累是累了点。想想月底的工资，嗯，还是可以坚持哒。”
陆黎沉默的放下碗。好一会才说话：“你要是当时再努力点认真点多好。咱俩一起上大学。”
“……时间不能倒流。现在说这个，咋啦，后悔了？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好不容易见面能不能聊点开心的？”
当年没考上大学也没复读，一来是自尊心作祟，觉得不上大学一样赚钱工作，二来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后面在社会上摸爬，和陆黎异地恋爱相处时的痛苦，让周阳很多次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学习，责怪自己当时不够努力。因为这种心情，后面工作再辛苦也都咬牙坚持。
陆黎没说话，只是转着手机一下一下的敲桌子。
“嗒。” “嗒。” ”嗒。”一下一下很有规律。好像永无止境循环。
“我刚才做了个梦。我在梦里梦到咱俩结婚那天你逃婚了……我觉得丢人，穿着红色秀禾服跳河了。”
陆黎的手一顿，笑道：“这么想不开呀？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狗尾巴草？这不是你平时的风格呀。哎，你说咱俩真分手了，我又找别人了，你会怎么样？”
“怎么样？反正不会轻易饶了你。老娘最好的青春都来等你了，你再给我来句“对不起你是好人？”老娘可没辣么大的心胸帮别人调教老公。肯定会想办法磨、死、你！”周阳也笑着回道。不过后面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陆黎皱眉，几乎下意识的说道：“最烦别人这样了，好聚好散不行。”
周阳眯眼看向陆黎：“咋？真有这个想法？”
“没有没有，就顺嘴一说。不过你的心胸确实不大。”说着他笑得别有意味的瞟了眼她的胸口。
“滚！平胸怎么了？不平胸何以平天下呀！”周阳佯装恼怒。
“是是是，天下太平全靠你了。”
“滚！”
一说一闹，貌似又恢复了气氛。对，貌似，一种如鲠在喉却假装平和自然的假象。
两人散步去公园的路上，陆黎时不时掏出手机回信息。
“谁呀？这么忙。”周阳瞟了手机屏一眼，陆黎却连忙摁回主屏幕。可能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连忙解释。
“学生会的人，最近学校正在组织迎新生的晚会。学生会的人就一直策划讨论，一天一百个主意。烦死了。”
“哦，是么？你手机拿过来我看看。”
“咋，你不相信我咋滴？”陆黎故作愤怒。
“你不心虚的话还怕我看？你怕我看就是心虚！”周阳一看他的表情，心就凉了一半。以前都是他主动告诉他自己聊天软件的密码，从不拒绝她翻他聊天记录。
陆黎支吾半天，最后还是认命的把手机递给周阳。
果然。他最近在和一个名叫李倩的女孩暧昧。
猜疑被证实的一瞬，周阳既有踏实也有不可置信和茫然。
因为她一直一直笃定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认为异地相处只会越发淬炼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坚信，确定，肯定他们以后会在一起。
那么现在的情形…又是在做梦？
“就是个聊的来小学妹。她、她对心理学催眠什么的有点研究。你不是老是心情不好、心情抑郁么。我就找她聊聊，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助你的…”
“陆黎，你当我是个傻子吧？都聊成男女朋友了，你特、娘的竟然还有脸给老娘说是学妹？”周阳翻着聊天记录，觉得心窝里仿佛扎了千万把烧热的钢针。说不清是疼还是怒还是其它什么？再听他的狡辩，几乎想化身愤怒的狮子张嘴咬死他！
陆黎沉默了一阵：“……我们宿舍里都有女朋友，每天都能和女朋友出双入对。我一个人吃饭，上课，打水…我也会觉得孤独寂寞。我很羡慕他们。周阳，我爱你，这个绝对真心的，我就想有个伴，就像小时候过家家那样的说话聊天的伴。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没人能取代……”
“陆黎，你是不是觉得我读书少？人傻好骗？你娘的大清都亡了你还想着玩这套？！老娘也找这样的办行不行，有孩子了一样管你叫爸爸？！”周阳看着陆黎，认真看着这个曾经阳光实诚的大男孩，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陆黎，陆黎。我们散伙吧。”
“不散伙。我不跟你散伙。”一个一米九多的大男孩也一下子红了眼。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老婆。这回是我错了，我改不行么？”
周阳摇头：“不行。有了这样的事，我以后很难再相信你了。我会忍不住再去怀疑。也怕你忍不住犯相同的错误。散伙吧。你也喜欢好聚好散。”想起之前小吃店里对话。终于明白那种如鲠在喉的难受来自哪里。
“那、那罪犯投案自首警察都还要从轻处理，给改过自新的机会呢。你信我一回，我绝对改！要不然我给你跪下。”
周阳被他强词夺理给气笑了。
“你笑了就是同意了！”
今天是他们相恋三年的纪念日。而三年前的今天他们约定五年后的今天结婚。
周阳每次看电视看小说看到男主角出轨，女主角发现，都忍不住代入进去。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忍，绝对打断他三条后腿！
但是。故事最恶心的转折。
嘴硬说舍不得投资在他身上的青春。她心软了。舍不得了。
后来，果然和预料的一样。
她变得疑神疑鬼，变得没有自信，没有安全感。整个人很丧，像个怨妇一样。
而他最终没躲过她柯南式的侦查。可能是激活天性没忍住，也可能是疲于应付顺水推舟。
事情暴露的那天她和他都松了口气。
“……就当我这五年的青春喂狗了。”周阳很平静。
陆黎却是一愣，奇怪的问：“咱们不是才谈了三年半？”
周阳呼吸一滞，直到快把自己憋的喘不过气来，才艰难问道：“……今年是、几几年？”
“2013。”
周阳头皮一炸，隐约想到什么，又觉得难以置信。
“现在不应该是2015年么？！前段时间还发生滨海新区大爆炸……”
随着周阳的话音，周围的景物再一次分崩离析。马路，车辆，行人，树木，花草，飞鸟，天空白云…包括陆黎。
周阳挥掌甩向陆黎，他整个人如同风化的泥塑，支离破碎，粉碎成尘。
世界仿佛被按了消音。目光所及的一切都以一种寂静无声的、不可阻挡的架势，缓慢溃散纷离。
又像是年久日长的壁画终于氧化剥落，慢慢露出墙壁本来颜色。
天地混沌昏暗，只有些许微弱星光。
周阳看着天空，身体仿佛轻轻漂浮又仿佛沉稳匀速的坠落。
好累啊。太累了。真该好好睡一觉了。
“阳阳，阳阳，阳阳？阳阳醒了！孩她爸阳阳醒了！”
“妈妈，爸爸。”周阳开口，声音嘶哑微弱比气音大不了多少。
可周阳的父母却是红着眼睛听得清楚：“哎哎，爸爸妈妈都在呢。”
她确实跳河了。被陆黎妈妈的电话打击，然后因为这件事和陆黎大吵一架。然后…然后就跳河了。
被遛弯散步的老大爷救上来一直昏迷。今天是第三天。医生说今天再不醒，以后清醒的机会就不大了。
“……小周啊，结婚不仅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庭的事…父母不支持的婚姻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就陆黎一个儿子，一直盼着他有出息……不说能给他帮助，至少也别扯他后腿……哎，要是当初你再努力点考上大学，有大学文凭也好找个正经工作…小周，阿姨没别的意思，你们都还年轻，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也许能碰到更合适的呢…”
”…你说我没关系，但是别扯上我妈！”
“…周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个神经病有什么区别？！别整天拿你等我几年说事！那是你自己愿意等的！你不愿意等谁能逼你等？！”
“…你除了等我之外还能给我什么？还会做什么？还有什么能绑架我的地方？”
……
“你可真蠢。差点把自己蠢死。”
“嗯，那怎么办呢。”
“你看着，我来。”
“阳阳，你一个人叨咕什么呢？来，吃饭了，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土豆炖牛肉。”
“我唱歌呢。”
周阳清醒了之后有很多人过来看她。亲戚，朋友，同事，甚至联系不多的同学。唯独他没来。
但事情总归要有个了断。
她约他见了面。谈话过程平静顺利到模糊。她记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推门离开的时候觉得微风拂面，神清气爽。
接到陆黎妈妈的电话，周阳并没有多少意外。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挑拨的？我好好的儿子…我辛辛苦苦拉扯这么多年…都被你毁了…他平时性格那么开朗，怎么会想起要跳河…肯定是说了什么”
周阳挂了电话。手里翻着不知什么时候摆在床头的《催眠术与心理治疗》。
“你成功了。”
但是这次没人回应。所以她笑着丢开手中的书。
“我也成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