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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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上海滩》热播，许文强的白围巾疯魔，当时物资还算贫乏，但可以回家殃及妈妈织一条，挂在脖子上甩来甩去招摇过街（身材长相要玉树临风型的才行）。待到千禧年，古惑仔电影风靡祖国大江南北，镇上就游走出一批陈浩南、山鸡、大天二，他们手握镀锌管、嘴叼红山茶、背纹大青龙……那是我初见过的江湖的样子。

学人古惑仔无非也就那么几点:胆大不怕死、讲江湖义气、加上纹身。胆子可以练；但义气这东西不是随口说说，要靠时间、经验堆出来的；不过，纹身是可以马上打造。只要你甘冒着家里老爸拿枪担追着打的风险，大可以花点钱在镇上的铺子里纹一个。纹什么好？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因为市面上流行的青龙、白虎、苍狼、黄蝎，价格都不菲啊。霸气一点的也有，纹身铺子的墙上挂着演义小说里的史进、鲁智深，俨然纹身鼻祖的样子。不过像浪子燕青那样通体纹个遍的倒还少见，因为价格实在是很贵的！而且似乎趋近人体艺术了。

我表哥的右手臂膀上曾经纹一个“忍”字，黛绿的，差不多有烟壳子那么大，是他自己纹的，具体是用笔写好，拿绣花针刺、用墨水上色。他夏天穿短袖必把袖子叠起把纹身露出来，一来显酷，二来相当于是跟人打个招呼:哥我是道上混的哦！少惹我！他出了社会以后，可能觉得老土就洗掉了。我因为家里管的严，没纹过，只在小卖部买过贴纸过过瘾。——左青龙，右白虎。

我们镇上有几个帮派山头，都是无业青年无聊时候自创的，名字就依人数而取。比如，十三太保、十二生肖、七君子、八宝粥等等。帮派收小弟，首先就看你有没有纹身，然后考核你有没有过什么辉煌的战绩，比如:打老师，砸人场子，经常赊账，给摩托车载客的收保护费。有样学样，人家古惑仔是社团，有组织的，要歃血为盟、拜关公，而且制度森严，跟丐帮一样分，立什么功当几袋弟子，然后一步一步往上爬到舵主、长老。老大一般是蹲过班房什么的，底下一帮小喽啰，多是附近学校里的学生。这个“十二生肖”要交代一下，顾名思义，他们这团招纳的便是十二个不同生肖属性的，纹身标识便是自己的生肖了，有人要问:那个属猪的岂不是很尴尬？非也！此君纹了一只刚猛的猪刚鬣！张牙舞爪的。

我同桌跟过这个“十二生肖”，有一次他出去被人欺负了，回来振臂一呼说老大我被三班的白哥欺负了，他大哥把烟头一掐，随手那么一挥就招来几个不要命的人把白哥打了一顿，还把他自行车轮子给卸了。临走时，学电影里撂下狠话:我，赖店镇扛把子，十二生肖——林！阿！虎！他是属虎的。然后搂着一旁的太妹绝尘而去。去哪里呢？无非也就是溜冰场、录像厅，或者某个脏兮兮的小炒店，混子也会饿肚子嘛，饿了要吃，吃了要买单。

去学校的路上有亭子名曰过来亭，那里冬暖夏凉，林阿虎这帮人常年聚集在这里作威作福，一些学生路过头垂的低低的，不敢正眼瞧一眼。他们时而会把一些孱弱的学生揪进去，把纹身露出来，这学生就自觉从兜里掏出钱来孝敬他们，所以我瞧他们也算不得英雄好汉。他们把抢来钱交上去，克扣一点下来买烟，把一包三五元的香烟拆了装进大熊猫的盒子里，然后招摇过街。

我爸有个朋友原来就是在镇上当混混，是林阿虎的老大，他背上纹着一尊关公像，承包十里八乡的修路工程，到底是真混社会的！后来他洗手不干了，开了个古玩店，整天把玩古玩、摩挲木器，渐渐地，岁月和啤酒把他浸润成一个大胖子，背上横肉猛长，关公刺青似乎挫了不少锐气，变得温柔可亲许多。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爸不好意思当面说刺青跟着发福变形太丑了，就跟他说你都金盆洗手了这纹身还留着？他夹了一筷子猪头肉，说:“留，当然留着了，我这人念旧，不当大哥好多年！权当做个纪念嘛。”

也许纪念是有的，他没把这个关公刺青洗掉也有原因。我听我爸说他在退出江湖之前被仇家报复过。一年冬天，他带着老婆孩子在一家店里吃着火锅还唱着歌，忽然一伙人闯进来不由分说一顿猛打。江湖仇杀祸不及妻儿，仇家只揍他一个，他老婆护着小孩被吓得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因为穿着皮大衣揍着不够疼，这几个人就一边扒他衣服，一边高举拳头一顿猛捶。当后背掀起来的时候，几个小流氓一看顿时傻眼，只见他背上赫然纹着一尊关公！这是祖师爷啊！祖师爷也敢打？罪过罪过，几个小流氓面面相觑，为首的大喊一声之后就跑掉了。

对这个事我一向持怀疑态度，后来我在冯梦龙编写的《古今谭概》得到相关印证，因为里面多记载真人真事。这里面说《酉阳杂俎》记载古人札青一事，札青就是刺青、纹身。说是蜀人赵高（此赵高非彼赵高，跟指鹿为马的那位毫不相干）通背纹了毗沙门天王（佛教四大天王之一），每干坏事就被抓去衙门打板子，仗刑衙役看到他背上的天王像不敢下手，打天王那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于是赵高这厮就仗着这点变本加厉，成为坊间市患。但后来运气不好碰上一个名叫李夷简的父母官，此官是无神论者，结果就被打个半生死。几天后他光着膀子瘫在路边，指着背问路人乞讨说：行行好，给点修缮天王的功德钱吧！

可见刺青有时还是有实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