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与傻子2.1
第二章 我
第一节 生
母亲曾和我说起我和妹妹这一对相似却又极为不同的双胞胎。
母亲第一个词便是“不幸啊！你妹妹命苦啊！”
凌晨，本该沉睡的黑暗，顿时被尖利的叫声惊醒。清冷的瓷白走廊被鲜红的“急救室”三字衬得更加森然，一个男人周旋的身影如同厉鬼在摇曳的树影间游荡。
母亲说，我身子大，但奈何气力也惊人，在狭小的通道里最先挣脱了出来，此刻已过去一个小时。
母亲紧绷着惨白的脸几度昏死过去，只听医生道“不行，产妇要昏过去了，羊水也快没了，这个孩子在待下去，会有危险！只能刨腹！”
“孩子她妈，同意吗？”
“同……同意！”
“快去问家属！”
母亲说只听见父亲在外面吼到“一定要救救我妻子，求求你们了！孩子不要也罢！求求了！”
下一秒疼痛遮住了母亲的视角。
等到母亲醒来，企图撑起身子寻找些什么，苍白如纸的脸庞几分茫然与焦急，我知道她在找我们。
一旁的父亲连忙扶着母亲说道：“孩子都平安出来了！老婆，你真棒！”眼眶不禁又红了。
直到母亲喂了几月的奶，父亲才支支吾吾说起妹妹，医生说因为妹妹待在肚子里太久，有些缺氧，可能脑部发育会受到影响。
母亲笑说，怎么，之前你不和我说，怕我不要你家这个小姑娘，还是怕我接受不了把自己哭背气？我原来在你心中是这个样子！
“不是的！”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这孩子以后命苦啊……”
母亲说这话时，妹妹正呆在怀中吃着那香甜的母乳，她好像听懂似的，立刻松开吸食的小嘴，脖子像个小弹簧一般，摇摇晃晃地微微抬起头，挤出一个笑脸，试图反抗母亲命苦的话。
母亲常常和我说起，才刚刚学会爬的我们，就会自己悄悄拉开滑盖门，爬去花园里，一到柔软的草坪上就不动了，玩累了可以立刻入睡，简直比婴儿床还好用。母亲还笑说，打小我们的玩具就很少，不是不买给我们，是我们根本不要！一块草坪，几只虫子就可以玩一天。或许到现在也没变，但是我已经很少有时间能和妹妹坐在家里花园的草坪上，这样度过一天……
母亲说妹妹的智力会保持在八九岁，我们可以一起上到小学。那时我们最感兴趣的课当属自然科学，每次老师带我们下楼观察时，就像回到了家，家里那柔软嫩绿的草坪，娇艳的花儿，躲藏不及的小虫，还有起舞的蝴蝶！课上则多了老师的语音讲解，小时候的细致观察成为了积极回答问题的资本，老师的惊喜和那些倾慕的眼神瞬间满足我们的表演欲。但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没见过的就靠天马行空的想象——撑开就可以挡住天空的巨翅，小小身体上一个有力的铁锹，长着好多只脚的叶子和树根……尤其老师口中那奇异的流星雨，是我们一直期盼的。
八月，趁着我俩放假，母亲带着我们去了奶奶家。
“好久都没见奶奶了，到了你们多陪陪奶奶，不要给我捣乱哦！”
“妈妈不要担心！我们会好好听话的，我们都好想奶奶！”
飞驰的护栏，奔跑的小树，挺直的电杆，细长的电线，多彩的农田和热烈的火焰里飘出来的灰烬。
“妈妈，路边那些灰灰的东西是什么？”
“那些不要去碰，是给天上的人的东西，他们可以用来买东西。”
“爸爸，就是用那些来买东西吗？”
“是啊，奶奶每年都会给爸爸很多很多。今天有流星雨哦！一定是爸爸来看你们了！”
“好耶！流星雨！爸爸来啦！”
乡村就是一个大型后花园，比我们家的不知大了多少倍，花呀小动物呀，那就更多了。一天下来，我们姐妹俩简直成为了汗淋的“落汤鸡”！
奶奶做的饭菜是我们最爱吃的，顺着香气就立刻“飘”回家。暖洋洋的白米饭、清甜的白菜和焦香滑嫩的炒肉安抚了叫嚷的胃。
“看看你们俩，都玩成了个小花猫，来，吃多点！”
“奶奶，今天晚上我们要看流星雨！”
“好嘞！你们妈妈和我说了，奶奶早就为你们准备好喽！”
我们赶忙扒完最后几口饭，“妈妈，奶奶，我们吃饱了！去房顶上看星星喽！”话音刚落，只留给妈妈奶奶两个在楼梯拐角出迫不及待的背影。
“好！慢点，注意安全，离边上远点！”
“知道了！”
一个微弱昏黄的灯泡缠在小棚子的支架上，垂下来的线——一拉，世界便只剩下头顶的星空与地下几点灯火。一个粗糙的小柜子上，放着瓶花露水和一个搪瓷杯，旁边是三个乘凉椅，用竹条编的，散发丝丝清凉，无论是触感还是味道上。
我们小心坐到椅子上，大大的椅子包裹住我们，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绚丽多彩的黑夜。老师说过等待流星雨的时间很长，可是我们一点也不怕，更不会无聊。我们看见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的相遇，鹊桥肯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搭起来了。
“那边星星像个大象！”
“你看，那是个大蝎子！”
“你看你看！那里有个大姐姐！”
“哇！那是紫色的！”
“呀！那颗好亮！是不是老师说的北极星！”
“妈妈，你来啦！”
“对啊，流星雨马上就要来啦！今天妈妈允许你们晚点睡觉！看见爸爸，你们想对爸爸说点什么？”
“爸爸，我们好想你！但是我们一定会为你照顾好妈妈的！听妈妈的话！”陈梓默眼里一闪一闪地说到。
“爸爸！我一定会像你一样，冲向自己最喜欢的那片天地！”
母亲没有再说话，旁边的灯泡已经被我们关了，但早就适应这片黑暗的我们，看见妈妈不变的笑容。
“妈妈！妈妈！流星来啦！第一颗！”
“啊！真美！”
“哇，这颗好亮好大！”
“是啊！”
“妈妈，哪儿颗是爸爸？”
“你们猜猜？”
“刚刚最大最亮的那颗！”
“是啊，她们爸，放心吧！她们来看你了，你看她们多开心！”
“姐姐，我想做流星，可以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
“你会成为的，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清晨，露珠挂在田埂上，湿漉漉的青黛瓦片，点缀着遍野金黄。
两个小小的身影推开湿迹斑斑的木门，小裙子蓬蓬的，深黄的土路上，盛开着两朵洁白如雪的雏菊。
一只撒着紫色闪粉的黑蝴蝶从我脸侧飞去，细密的黑色绒毛里夹着阳光洒下的颗颗晶莹宝石。我顿时兴奋追去，白色纱裙随风而动，层层薄纱温柔起伏，卷起道道银边，蓝天碧草红花静静守护。
“姐姐，你好像一只蝴蝶，好好看！”
“那你，就是颗流星！总是猛冲猛撞，但是却无比可爱！”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们恋恋不舍地与奶奶招着手。眼睛一刻也不想眨，想把这里的一切定格下来，一起抱回家！
“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下个假期再来找奶奶玩！”
“默默，回家你就得去学珠心算！不能把成绩拉下了！”
“妈妈，我不喜欢那个！我想去隔壁小朋友上的自然科学课！”
“那个以后又用不到！不行！”
“我不！我就要就要！”
“我也想去自然科学！”妹妹在一侧插嘴到。
“甄甄，你别捣乱！默默，我告诉你你不去珠心算，就给我待在房间里学英语，我找老师来！”母亲声音一下放大，车后的我们顿时不敢出声。
我一想到等会儿到家，一下车就得面对一堆符号，鼻子就不禁酸涩起来。又回想奶奶家玩的这几天，自由冲撞的流星，翩翩起舞的蝴蝶，还有——妹妹说的我像只蝴蝶，飞呀飞，飞到那朵花上，那片田野上。
熟悉的楼房走进我的视野，“到家了”，我默念到。
妈妈停下了车，打开门，走到后备箱搬下我们的行李。我深吸口气，默念道：“一，二，三！”
“咔”，车门开了，我看着远处那片草地，聚焦定位，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