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三十(原创—105)
文/书虫
也许这是一个夏天,一个和之前毫无区别的夏天,正如那首粉红色的回忆,夏天夏天悄悄过去。可这个夏天一如往常的短暂,苦闷,且有风有雨。
我不知道该怎样记叙接下来的日子。我更没想到这一年是我最难忘的日子,甚至到了我三十二岁,我想哪怕六十岁直到我死去,我也忘不了这一年。它让我尝到很多很多东西的滋味,让我活的充实,无怨无悔。我会想起这段时间的孩子,唐亚飞,高一鸣,张亚冉,吴彤彤,小静,周媛媛,丽娜,张海峰,好多好多人的名字。
我甚至知道了那场电影《天下无贼》,科比,NBA,还有连载小说《中国式离婚》,当然还有一下雪就让人想起的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不到一年的学习生活,一下让我意识世界竟然会是这个样子,还可以这样多姿多彩。我不知道自己该暗自庆幸还是暗自悲哀,反正我觉得自己在学校的时候像是到了天堂,我变成了一只天堂鸟,我可以毫无牵挂的学习。只要我离开那座学校,我就被拉回现实,我知道自己是从农村来的,是从一个贫穷的家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被父母咬着牙举出来的。有可能我得回去,回到现实中去。
这些并没让我觉得有什么苦恼,反而我很坦然,毕竟我从哪儿来就要到哪儿去。我没得选择,可是唐亚飞,高一鸣有的选择。他们的家境比我优越,他们也比我聪明好多倍,可是他们偏偏不珍惜这个在我看来求之不得的翻身机会。
也许你们并不觉得意外,可是当我看到唐亚飞空落落的座位时,就像看见了一个洞,这个洞很大很深,每次我看见它心里都害怕,总害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恐惧,也不知道唐亚飞为什么半途而废不能坚持到底,我心想像我这样的人都哭着喊着抢着上学,为什么他不这样。
唐亚飞辍学了,而且是在毫无征兆的前提离开的。我和郑榕榕吃完午饭回教室时,唐亚飞的课桌椅都不翼而飞了。我在班里搜索唐亚飞的身影,好长时间也没发现蛛丝马迹。
张海峰小声说老唐辍学了,高一鸣给他搬的课桌椅。我生怕高一鸣也辍学,急忙望向他的座位,还好他的课桌椅还在,只是人不在。
郑榕榕不可置信地说这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别让我看见他,要是让我看见他,我不骂死他也得打死他,胆小鬼,逃兵。
郑榕榕义愤填膺地说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自己。我只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想如果唐亚飞真的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撤走他的课桌椅,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也许是滋味不好受,所以他才没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没有勇气和我们说再见。
唐亚飞一走,好像班里少了害群之马,对我们后排的人来说却像少了开心果。我们紧张苦闷的学习,被唐亚飞搞的鸡飞狗跳,却相当有意思,总能闹出不少笑声。
还有对一个人影响特别大,那就是高一鸣。高一鸣开始沉默,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咋咋呼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班长,生怕别人忘了他,可这个时候,他却像有意让人遗忘。
后来,每次我看电影《天下无贼》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唐亚飞笑着模仿葛优说,21实际缺的是什么,是人才。每次我听到男生讨论NBA时也总不由自主想起唐亚飞,他笑着说科比怎么比也比不过乔丹,乔丹就是他心目中的飞人。还有我看到电视剧《中国式离婚》也会想到他,那时候我每天盼望他买一份人民日报,他看体育,我看连载小说,井水不犯河水。
为此,我还特别心虚。每次,都是唐亚飞花钱买,他不买或是忘了买,我都会提示他该买报纸了。他就转身神秘兮兮地说,你不说我也会买。我不知道为何会莫名的高兴,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他说别以为你好心,我知道你也想看,不过我也喜欢看。
这个时候,我会紧张的提到嗓子眼上,生怕他让我凑份子买报纸,心想要是让我凑份子,我就不看了,大不了不看,看了也不能当饭吃,不看也能活的好好的。
唐亚飞笑着说你爱学习都胜过惜命,怎么这会儿子不爱学习了。我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劳逸结合嘛。唐亚飞就回接下一句,毛爷爷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既然你那么爱看故事,怎么不自己写故事。
我没往深处想,更没想过以后我要当一名作家,满嘴胡诌道,天下那有这么巧的事,猫还爱吃老鼠呢,难不成让猫生一堆老鼠。
唐亚飞暼我一眼说,满嘴跑火车,女人不讲理的时候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我刚想说什么,他想知道似的立马说好男不和女争,我毫不气馁地说好女不和男斗。
一股流行歌曲风刮来了,首先就刮到了校园,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不过我不喜欢,因为开头节奏听上去像鬼哭,听着特别吓人。还有一首不得不提的经典歌曲:陈奕迅的《十年》。这是张海峰给我推荐的粤语歌,那时我没怎么听过粤语歌,所以我听不懂粤语唱的词,也就没觉得哪儿唱的好听。
只是后来张海峰无意间唱国语《十年》的时候被我听到了,一听入耳,我觉得歌词写的特别有道理。这让我不由自主想起林凯,我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他,差点就忘了他,甚至我觉得自己背叛了他,这让我很是羞愧。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对《十年》这首歌一见钟情,也许是歌词,也许是曲调,也许是林凯。
我和郑榕榕投入到万分紧张的学习当中去了,虽然我们俩都要考同一所重点高中,可是我们的友谊越来越好。我喜欢郑榕榕,有她在,我就感觉自己有了朋友,姐姐,有了安全感。
我不知道郑榕榕是否感受到我对她的精神需求,也不确定她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看待我这份友谊,反正我知道我们是同舟共济,也算是同患过难。
郑榕榕知道我过于看重学习,越到后面越不舍得玩,晚自习后就邀请我去她宿舍玩。
虽然她宿舍的人我都认识了,可是我还是有一种拘束感不自在感。尤其是当初和我第一次见面就很投缘的女孩离开。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得了白血病,而且她家人为了给她配骨髓也是费尽心血。郑榕榕告诉我她的身世,如果不是她得白血病,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她是她的养父母从乡下买的孩子,因为家里一直生女儿,为了要儿子,就把她这个女儿卖了。
不幸的事,又让她遭遇一次。她的养父母为了治好她的病,去她生父母家说了她的事,希望她生父母帮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如果你认为故事结局会像电视剧演的那样大团圆,那是大错特错,也就电视剧里才会出现大团圆结局,现实却少之又少。
很遗憾,她的生母告诉她的养母,之前她不是她的女儿,以后她也不再是她的女儿,就让她忘了她还有另外一个妈,还有另外一个家。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个恶耗,对于一个花季女孩要比别的女孩承受更多,也就早熟。郑榕榕说她不怪她的生母,因为她的生母还有四个女儿要养,她懂大人生活不易,也懂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侥幸,就算现在她难以接受,等到将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做了母亲,也会明白做人的艰辛。
我不明白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懂事,也许她从生下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被抛弃,被不公平的待遇,可她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她做不了任何事情。
听到这件事,我忽然明白原来这个世上不幸的人不仅仅只有我自己,还有其他人,还有更多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故事。
那天晚自习,郑榕榕非要拉着我去她宿舍玩,说是买了一大袋零食。我见她执意如此,不像是闹虚假圈套,就只好和她去了。
刚推开门就看见一堆女孩儿围着一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胖胖的,但绝不是肥胖,而是刚刚好,我想起一个合适的词夸奖她,而不是嘲笑她,她就是一个灵活的胖子,而且还是一个会跳舞,跳的很好看的胖子。
我不知道她跳的什么,反正音乐很带劲儿,很有节奏感,我一听就喜欢上了,我也不知道歌的名字叫什么,反正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跳舞,第一次听这么令人兴奋的歌曲。
她跳完,大家纷纷鼓掌,满脸羡慕地看着她。毫无疑问,她在我们这些来自农村女孩的眼中简直就是白天鹅,恨不得自己也能像她一样能歌善舞。
她笑着说我有好多动作都忘了,跳的不好,大家别笑话。大家都说再来一个,那时我们可不是奉承,而是发自肺腑的,谁让我们没见过世面,以为这就是天花板。
她见大家注视着她,也不好推辞说,我给大家跳一首最近流行的歌曲吧。我们大家都等不及了,忙说跳吧。她说那我给大家跳一个街舞,歌名叫《快乐崇拜》。
我们一听全都蒙了,街舞,快乐崇拜,真新鲜。气氛瞬间降到冰点,说到底谁也不知道她说的街舞好看还是难看,歌曲是好听还是难听。
一个反应敏捷的女孩儿说,别说了,快给我们露一手吧,也让我们开开眼。大家这才醒悟过来,急忙附和说是啊。
她问谁有这首歌的磁带,大家没人吭声,看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什么。她只好说那我一边唱一边跳,要是唱的不好跳的不好,大家也别笑话我。看来她还很谦虚。
不过,她想到了,我们在场的女孩可没她那么赶潮流,我们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一看我们的穿衣打扮就能看出来,不是一个阶层出来的人。这个女孩穿着好看的牛仔裤,好看的牛仔褂,一双白色运动鞋,扎着两个高高的马尾,看上去俏皮又可爱,而她胖胖的样子,没有减分反而给她加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根本没见过原版是什么样子,甚至到了现在我还觉得她跳的才是鼻祖,别人都是模仿她。我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她跳的多好唱的多好,而是她给我们当时在场的每个女孩子一个美好向往憧憬,好像未来我们也能像她一样跳舞唱歌。
她没有跳完,而是跳到一半不跳了,她说她后面没有记住歌词,导致她后面舞蹈发挥不出来。
尽管如此,她仍然是我们的白天鹅,我们只有仰望她的份儿,而不是和她平视。
我也不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像是着了魔一发不可收拾,喜欢上了街舞。我想哪怕我不跳,让我看别人跳街舞也是一种享受。因为我能从她跳的街舞中感受到力量,一种生活向上的力量。我觉得但凡有这样一种力量的舞蹈,都能让人爱上生命,热爱生命。
我们的白天的学习生活可能过于平淡,所以回到宿舍,女孩子们一个个都像飞出牢笼的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完。不过,我喜欢这种热闹,这种热闹带着一种让我安心的力量,带着一种勃勃生机的力量。我需要这样的力量源泉,也需要这样的欢笑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她们的欢声笑语好像就是我的欢声笑语。我羡慕着她们,也满足于自己。
那天晚上,女孩子们异常活跃,她们像是释放天性,怎么说也说不完。不知多久,我听到一首缓缓飘来的歌声。我还没来得及问这首歌是什么名字,就被其他女孩子抢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歌,这么好听。
另外一个女孩子无比自豪地说,好听吧,我也觉得好听,这首歌歌名叫《宁夏》。大家一听都笑了,说这首歌真应景,现在真好是夏天。说完,气氛瞬间安静。夏天的到来,意味着我们的中考也离我们不远了。我们紧张的学习生活马上要画上一个句号。至于是圆满,还是缺憾,谁也不确定等待自己的究竟是甜果子还是苦果子。
大家安静地听着:“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想念,直到我摸到你那温暖的脸,那是个宁静的夏天,你来到宁夏的那一天,知了睡了安静的睡了,在我心里面宁静的夏天。”
一曲结束后,空气安静的能听到呼吸声,好像大家都进入甜美梦乡。
过了好久,有一个女孩儿轻声试探性地问大家都睡着了吗,怎么一下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另外一个女孩儿像是呢喃说,我和你一样,以为大家都睡着了。
接着又有一个女孩儿说,没想到,大家都没睡。
说完,就听见一阵笑声。大家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谁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样心有灵犀。
接着安静的宿舍开始恢复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相见恨晚。我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欣慰和感动。我想如果林凯在的话,他一定会说丹宁你真傻。不知为何,眼角划出一行热流,沾湿我的枕巾,然后凉凉的冰冰的。
大家有的没的说着,我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林凯,想着林凯若还在世上会是什么样子,他肯定还像以前那样皮。梁静茹的《宁夏》循环播放,我好像第一次明白夏天就是想念人的一个季节,可以让我偷偷想念的夏天。
那时,我并未预料到事情的走向,也没有心思花在除学习以外的地方。反正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那时候,我知道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好像只要能刻苦学习,就能抵挡岁月。岁月是不可回头,一回头,自己就会生出千百倍的滋味。不到那个年纪的人,是不会体会到。直到我三十二岁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那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是错的,而且是个最致命的谎言。也许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会深有体会,有些人只要努力一小步就能到罗马,有些人需要努力一大步也能到罗马,有些人努力一辈子也到不了罗马,这些都不残忍,最残忍的就是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这些人不需要耗尽心血精力去和成千上万的厮杀,他们只要出生就能享受这样一个果实。原来,有些人真的是站在父母的肩膀上,他们父母的高度决定他们出生所站的高度。
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绝望,就算绝望,也不能在绝望中自暴自弃。
或许你会相信这个故事,也会相信故事里的每个人真实存在,甚至会相信故事里发生的每件事都是真实的,无论如何,从那儿以后每个人都紧绷一根弦,只有一个目标:考试重点一中,改变未来命运。可有些人偏不信这个邪,离这个目标渐行渐远,甚至南辕北辙。
我不知道高一鸣怎么和我现在的这个男同桌搞在一起,还有唐亚飞,他们三个成了拆不散的“三剑客”,通宵打游戏的好朋友。这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唐亚飞让他远离网吧,远离游戏,远离那些“糟粕”“垃圾”。对此,我深感自责。我想如果当时我不袖手旁观,或者不那么清高骄傲,也不至于让他们自甘堕落。
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们三个人,结果事与愿违。最明显的就是高一鸣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唐亚飞的学习成绩还好,至于我的那个同桌一直都是倒数第几。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们三个人是怎么搞在一起的。
过年的时候,我们不再有将近一个月的假期,最多只有七天春节假,而且这个假期看在我们辛苦学习的份上“格外开恩”“赏”给我们的。
越往后越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每个人都以全力以赴的姿势和班里每个人拼杀,就差直接说“你是我的敌人”这句话。幸运的是,这样并不能破坏我们同学之间的友谊,相反,我们的友谊更加稳固牢靠。
三月份的时候,我的前桌的位置空了出来。当时正是中午吃饭时间,我和郑榕榕吃完饭回教室时,才发现唐亚飞的书桌和座位全没了。张海峰告诉我两,唐亚飞辍学了。我问张海峰怎么这么突然,张海峰脸上没有任何诧异,反而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说反常吗,整宿整宿的上网打游戏能考上重点一中吗,他要是能考上重点一中,我就佩服他五体投地。
虽然我知道事情的大概,但我没想到唐亚飞不会坚持到最后一天。我不愿相信唐亚飞临阵脱逃这个事实,可我又没有别的选择余地。我气愤地说这就是自作自受,以后有他后悔的一天,怎么说他都不听,我真不明白他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我不由转身问张海峰上网打游戏真的那么好吗,张海峰一脸平静地说,我觉得也没那么好玩,那东西就是精神鸦片,越吸越上瘾,等到想要戒掉的时候已经成瘾了,对戒瘾的人来说太痛苦。我听张海峰说的那样玄乎,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张海峰也沾上上网打游戏,就说以后你千万别上网打游戏。张海峰说我知道。
日子飞快的进行着,在我们来不及准备中考的日子慌张失措。大家谈笑风声越来越少,放眼望去,都是趴着学习。
唐亚飞走后,高一鸣看上去也很失落,至少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在班里个性张扬,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郑榕榕偶尔也会提一嘴唐亚飞,不知道唐亚飞现在去哪儿了,在做什么。我被郑榕榕这样以说,反而有无限伤感。
班主任的小灵通也不像之前那样上课的时候讲着讲着题目突然冒出铃声,不过铃声还蛮好听,到现在我还记得那首铃声的节奏,相反设法找也没找到来源。这时,我也会想到唐亚飞趁班主任走出教室接电话时搞笑地说,小丽啊。每当唐亚飞说完,周围的人都是轰然大笑。我也不知道唐亚飞说的话到底哪里好笑。
后来,我就不敢看黑板上越来越少的数字。仔细一想,如果那个数字是生命倒计时,那样该多恐怖,要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悲观化,我就不去看那个方向。
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回到刚进这个特殊班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互相不认识,满面春风,一年后我们将从这里走出去,每个人都有希望走上自己希望走的道路。
可是我忘了,我和吴彤彤从开始陌生人到好朋友,又从好朋友到陌生人,我们好像从未认识,从未见过,时间短暂的足够让人忘记那里发生的一切,包括笑声,眼泪,美好,伤害。
毫无疑问,高一鸣在班主任那里已经失宠,而且班主任已经对他爱莫能助完全放弃了他,任他自生自灭。我不知道高一鸣有没有考上重点一中,我想如果我乐观点,凭借他曾经考过的辉煌成绩,他是能考上的。事实上,人不能傻傻的乐观,人也应该面对现状,事实,这样才能清醒地活着。
临中考的前一周,学校开始组织拍照班级集体照,以此合影留念。我一直对这些毕业照没有多大情感,比如我小学时的毕业照,上一个初中毕业照早不见了踪影。
由于我们这个班的特殊性,学校没有强烈要求我们每个人去照毕业照,而是根据自愿原则,谁想照谁就去教室外面升红旗的地方拍照。也许你已经想到我没有去拍毕业照,但是你绝对没有想到没去拍毕业照的原因。
不怕你笑话,我是心疼那十块钱。一张毕业照十块钱,对当时我的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张亚冉问我去不去拍照,我说不去了。我问郑榕榕,郑榕榕说不去了。我问郑榕榕为什么不去,郑榕榕笑着说有什么用,拍完照以后谁也不记得谁了。我心里难过起来,觉得郑榕榕没有把我当朋友,我酸溜溜地说你就不想和我合照吗,我们站一起作为我们的纪念。郑榕榕眼睛亮了说,你去吗,你去我就去。我没想到郑榕榕会这样问我,我反而觉得对不起郑榕榕,但为了那一点点尊严面子,笑着说我们以后还要做同班同学,不照了,要是这次照了,以后见不了面呢。
我以为以后我会和郑榕榕再次在一个学校里读书,在一个班里读书,再次成为患难与共的朋友,不离不弃,直到永远。那时,我并不知道永远有多远,我只是觉得人一生活到六十岁已经活的够久的了,只要我和郑榕榕能到六十岁还是好朋友,那我这辈子也值了。
拍照的时候每个人都需要提着自己的凳子,因为拍照的红旗下没有台阶,条件艰苦,每个人也就习以为然。高一鸣起初没有去,是其他的男同学回来叫的他。原来班主任还是忘不了他,忘不了他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学生。那个男同学是班主任专门让他叫高一鸣去拍毕业照的。
那张毕业照,我从未见过。我也不知道高一鸣和谁站在一起。只是听张海峰说班主任把高一鸣拽到了班主任身后。张海峰说班主任最后的时候还是喜欢高一鸣,一直都没有抛弃他,是高一鸣自暴自弃,如果高一鸣不上网打游戏就好了。
那时,我还不懂情商。现在回想起来,高一鸣真的是我们那个班里情商最高的一个孩子,也是班主任最喜欢的一个孩子,可这个孩子让他失望了。当时张海峰说高一鸣应该和班主任家是亲戚,不是亲戚谁会对一个人这么好。
我想也许是吧,后来想想,觉得也许不是。
不管做什么,高一鸣都会站在班主任角度着想,为每个任课老师考虑,个性十足却有桀骜不驯,我想任何一个家长都对这样的孩子又爱又恨,爱是真爱,恨又是恨的牙根疼。
张海峰去拍照了,回来给我们说哪个人站在哪个位置,谁又和谁站在一起。我不懂张海峰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心想不就是拍一张照片吗,至于搞的那样生死离别吗,好像以后再也不见了。
是的,我总是自以为是。我觉得以后这个班里的每个人我们还会相见的,还会坐在一个教室里,说不定那时候我们会相见恨晚,也说不定那时候我们从陌生变成好朋友。
中考结束,我们都分开了。真的应了那句话,一别就是一生。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有些遗憾,没有遗憾,那就不是自己的人生。我们只能劝别人放下,可又有谁能做到说放下就放下的,只有时间能让人遗忘。
那年的夏天,我觉得并不漫长,反而很短暂,短暂的让我觉得像是昨天到今天,今天到明天。那年夏天爆发了“非典”。对于生活在农村的我们来说,非典到底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反正只知道一点它传染,会死人。
村子封锁了,事实上村子也不存在开放一说,主要是太落后,消息也闭塞,道路也不畅通。谁也没想到三十年以后,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竟然焕然一新,条条大路,路旁站着姿势高大挺拔俊俏的白杨。
所有的消息都是从电视里知道的,家家户户都看新闻联播。反正大人们都搞不懂怎么就有了这样一种病。
邻居家的姐姐在北京上学,因为非典,也不能回家了,说是回家的半路上被扣下了,必须隔离,家属不能探望,可把邻居急坏了,整天往村大队或者村口处望。这个消息一夜之间闹的全村上下,甚至邻村,方圆三里地都知道了。说是奇怪,那时候道路不通,这个坏消息怎么就插翅膀飞出去了。
父亲说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个时候赶上家里草莓熟了,赶上我放假。妹妹上学好好的因为非典也被放假回家。父亲倒是乐的合不拢嘴。家里一下多了两个劳动力,不愁摘草莓了。父亲全程指挥我们仨,给我们仨划分职责很是清晰。每天下午四点去草莓地里摘草莓,一直到天黑,回到家以后母亲在村子里的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吆喝卖草莓,我们仨在家里等着母亲回来。
妹妹觉得母亲又摘草莓又卖草莓,一个人干两人的活很是辛苦,就说和母亲一起去。我见状也要去,因为我不想独自面对父亲,不仅和他没话,还觉得浑身上下别扭。母亲没办法只好让妹妹和她去绕着村子吆喝卖草莓,让我在家做饭。
尽管我很不情愿,但为了妹妹高兴,我只好放弃。我和妹妹想法都一样,只要和母亲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很开心。母亲和妹妹去卖草莓时,我就慢悠悠地做饭,扫地,收拾屋子,总感觉时间过的太慢,慢的让我等她们回来等的抓心挠肺,坐立不安。
母亲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我们家吃饭都是十点才吃晚饭。每天都是如此,不过吃晚饭的时候多了一件事,就是妹妹和妈妈两人兴高采烈地说卖草莓的趣事,听上去特别有成就感。母亲还笑着说好多人都夸妹妹能说会道,伶牙俐齿,谁都别想说过她。
我则羡慕的听着母亲夸奖妹妹,心里忍不住为妹妹骄傲。
吃完饭,我刷碗。我一边刷碗一边看母亲和妹妹在床边数钱,父亲坐在一旁看着她两数钱。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无比的满足和安心。我喜欢眼前的一幕,喜欢看她们的笑容,听她们的笑声,我觉得她们的笑容和笑声就是我自己的笑容和笑声,甚至比我自己笑还开心。
数钱的时候,可不像银行那样数钱,什么零钱都有,壹分,贰分,伍分,一角,贰角,五角,一块,很少有十块的票。所以数起钱来特别慢,也很耗费时间。刷完碗,我也会凑过去跟着一起数钱。这个时候母亲已经数完大票,小妹也数完了好几沓零钱。零钱又脏又皱,一看就想饱经风霜的农民,崭新的很少。
母亲和妹妹从来不嫌弃这些票子肮脏,而是热情高涨,像是打了一场胜仗,满面春光。父亲这个时候好像也跟着扬眉吐气,有些得意地说你看,我说种草莓能赚钱吧,现在国家大力发扬种植经济农作物,草莓就是经济农作物的一种。父亲又开始显摆他“有限的知识”。
妹妹毫不留情地说,你光动嘴说种草莓,种了又不卖,现在你又邀功了,我不认你的功。父亲嘿嘿笑着说,嘿,你怎么这么说你爹。妹妹说我说的有错吗。父亲也不和妹妹争辩,转头问母亲卖了多少钱。
母亲说父亲是个有福之人,之前村里好几个人瞎子算卦都说他有福气,比我还有福气,当时我还问有什么福,现在终于知道了什么福气,请现成的福,懒人有懒福一点也不假。
说完,一家人哈哈笑起来。父亲知道自己百口莫辩,只好笑纳。
其实,我并不觉得父亲懒,只是觉得父亲身体一向很差,不是这疼就是那痒,没一天自在过。当对妹妹来说,那是父亲脱懒的借口。妹妹说勤快的人哪怕病在床上还想怎么干点活儿,不干活就浑身不自在。父亲感觉自己被妹妹揭了短,脸色难看地说没大没小。
我以为因为这个特殊时期,中考通知书会比以往晚。草莓一天天的卖,中考通知书不知不觉就到了。在我没收到通知书的前一天,我竟然神预测中考分数。不管你信不信,在收到通知书的前天夜里我做梦梦到自己考的分数,还梦到录取分数线,而我距离分数线整整差六分。我没有告诉母亲,父亲,妹妹,因为我不相信这个梦是真的。
当我拆开成绩通知书时,差点被吓一跳,竟然和梦里一模一样,甚至我都觉得好像自己在做梦,好像当时在梦里一样。我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自己暗自掐了自己手背,真疼啊。
父亲看我苍白的面孔问考了多少分,我把成绩单递给父亲,父亲说这不考的挺高的嘛。我说就差十分就过线了。母亲一听也是一脸可惜,问还复读吗。我说不复读了,浪费时间,去实验高中上吧。父亲听完也没说什么。
妹妹却不同意我去实验高中,说要是去了,就算是好学生好材料,也很难考上好大学。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深知这个道理,现实却不允许,毕竟现实要靠钱说话。对于普通人来说,最难的就是钱,对于有钱人来说,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
妹妹见我们沉默说,重点一中好就好在里面的老师,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在这些好老师的教学下,差生也能成为优秀生,可是实验高中就不一样,还没听人夸过里面的老师教的好呢,况且实验高中也是刚成立的学校,里面的老师还指不定谁教呢。
我还是铁定了心不去重点一中,因为差六分可以作为扩招生去重点一中,但是需要六千块钱,也就是说一分六千,六分六千,超过这六分,就不再扩招。说是不再扩招,其实每个人都明白只要有钱,哪怕没钱有人也能进里面学习。可是对于没钱没人的老农民来说,这两样可都是太难了,做死个难。
夜里,我怎么也无法入睡,妹妹睡的很香,她比我乐观多了。我很想问一问我的那些同学考的怎么样了,想到郑榕榕,张海峰,吴彤彤,张亚冉,周媛媛,吴小静,高一鸣,还有李彬。我想如果我知道他们几个的考试成绩,也许内心会欣慰一点儿。
第二天妹妹就说让父亲去找小龙爸爸,上次小龙爸爸帮忙,这次说不定也能帮上忙。我知道小龙爸爸人很好,可是我不想再欠他的人情,更不想以后小龙看不上我这样的人。虽然我已经和小龙很久不见,但我也能想到那次去找他爸爸帮忙,他肯定也知道了。这次,我可不想让小龙爸爸再次为难,破坏我在小龙心目中的印象。
妹妹却一再坚持,因为我的和父亲固执己见哭了。她哭着说面子值多少钱,未来命运能改变多少,全都在你们这一念之间,你们要是固执,你们有一天肯定会后悔,到时候,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一想到那六千块钱,可以做很多很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比如可以给父母买几套上得台面的衣服,能让父母少吃很多苦,能让妹妹买自己喜欢的课外书,甚至能顶妹妹一年的学费书费。我心里没有任何纠结挣扎,而是平静地说不能总想不好的结果,也得想好的结果,凡事是在人为,只要我努力就行呗,别人努力,我比别人更努力,我就不相信自己努力是白努力。
妹妹想说什么,父亲制止了。父亲说要不我去县城问问小龙爸爸,看他怎么说。妹妹立马笑了,擦掉满脸泪水说,这就对了嘛,万一他家愿意帮忙,以后我们全家人也忘不了他的恩情。父亲说吃完饭就去县城。
我没敢说和父亲一起去,父亲也没说让我和他一起去。对于那次父亲去县城找小龙爸爸,我没有任何印象。如果不是妹妹后来告诉我,我都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可能这件小事带给我太大的痛苦,我的脑海自觉地过滤了,像橡皮擦一样擦的干干净净。
妹妹告诉我父亲去找小龙爸爸回来后,小龙爸爸说没想到我能考这么好,一年提这么多分,他都没想到,只是他也没说去哪儿上高中,只是说需要问我的内心意愿。我听到这个答案长舒一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能觉得只要小龙爸爸不帮,我就觉得浑身轻松,内心坦坦荡荡。可能父亲也是这样想的,也没说我想上哪个高中。妹妹说我和父亲死要面子活受罪,放着大好机会,偏要什么尊严,穷人有尊严可说吗,只有真本事的人才讲究面子,你们就是穷讲究。妹妹见我和父亲沉默,生气地说你们自己做主吧,我什么也不管了。
父亲没有再去找小龙爸爸,也没详细地说那天见面的情形。我早猜到极其要面子的父亲,怎么会说出低三下气,求人帮忙的话,除非母亲,母亲才会说出来,甚至母亲都有可能下跪,只要是有关我的学习。
还有一个去实验高中的重要原因,就是我这样的分数到了实验高中,竟然还是高分生,学费也比其他学生相应的少,只要是重点一中的扩招生学费一年可以免一千,也就是比其他学生少交一千。我被这样的条件诱惑了,而且我觉得这个条件极具杀伤力,它让我觉得自己复读这一年,多少还是有点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