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乡亲8 ｜ 林叔

林叔，其实与我同龄，还是同学。称其为林叔，纯粹是因为他的字辈排行比我上一辈，更主要的是，他喜欢这种气派的称呼，因为他觉得可以显得自己老成持重。

林叔确实是老成持重。

他少年失怙，靠着三邻四灶的帮衬，艰难长大。十八岁时，孑然一身的他挨到初中毕业就去当兵。退伍回来后无事可干，远房的一个叔叔在果茶桑站工作，便介绍他到了一个经济林场当临时工。

经济林场种植的都是柚子、脐橙、柑橘等经济价值高的作物。这些经济作物的成长，一年到头有干不完的活，几乎每天都要上山除草、施肥、喷药，到季节还要剪梢、修枝、采果，一天到晚累成狗。

好在林叔年轻，又当过兵身体结实，这点苦对他来说不算啥。后来，林场改制，果园分片划给私人承包，林叔遂承包了一片果园。

凭着活络的头脑，日积月累的技术，加上拼了老命的苦干，林树的果园越盘越大，品种越来越多，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果品销售。

果园既大，每年农药化肥的用量自然不小，林叔私底下一合计，与其这个钱给别人赚，为啥不可以自己干？遂注册成立了一家农资销售部，名曰“老林头农资服务部”。除了批发农药化肥，还销售与果品生产有关的周边产品，诸如除草机、打药机、水管药管、剪果刀、包装箱、塑料果品筐等，更重要的是，林叔将自己积累的种果技艺毫不保留地对顾客进行传授，还提供农资销售垫资赊欠服务。如此这般用心经营，不出几年便积累了一大批忠实的“果粉”用户，“老林头农资服务部”也变成了“老林头农资销售服务有限公司。”

林子大了，自然眼红的鸟儿也多。有林姓种果人氏就对林叔不满起来，挖苦林叔将林姓人家的头衔给独吞了：“将林家的'老林头'都给注册了，让我们其他姓林的人怎么活？”遂在外头造谣林叔销售假农资化肥，一时给林叔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好在林叔诚信经营，童叟无欺，自然回头客多，谣言不攻自破。

手头的资金多了以后，林叔又与人合伙创办了打蜡厂，对采下来的鲜果进行清洗、打蜡、贴标、包装、储藏并销售，由此建立了从种到管到藏到售的一条完整产业链，林叔自己也从一文不名的孤儿摇身变成资产逾千万的大老板。

种果人干的都是力气活，自然过的日子都是苦的。闲暇之余，林叔好喝两杯。变成身价千万的大老板后，林叔讲话的声量也变高了。每逢喝酒一上桌子就声音壮、口气大、性格蛮，一如在兵营营长命令士兵般：“食了，唔食了就看唔起涯！”我历来酒量小，凡碰到跟他一起吃饭就头皮发麻。也为此，我老是跟他对着干，每每被他奚落：“你这个老贼古，缩头乌龟样，一食酒就冇点干脆，食杯酒会死人么？！”他一说我就避其锋芒装傻，不与他争辩。

做生意的人大都信奉牛鬼蛇神，林叔在他的果园、农资店、打蜡厂均供奉着财神爷，每天早上都很虔诚地上香祈祷，每逢初一、十五更甚。

那一年清明，天干物燥，林叔回乡醮地（扫墓祭祖）。虔诚而繁琐的仪式结束后，林叔在老家与旁支的大伯子叔用过午饭回到县城。约莫晚饭时间，突然接到县里森林公安局的电话，叫他马上到局里接受调查。原来，下午在林叔醮地的山头发生了大火，镇里组织了干部、群众历经一下午的苦干才将山火扑灭。扑灭山火后一调查，发现发生山火的山头当天只有林叔和另外一家在哪醮了地，两家人都有无法洗脱的嫌疑，遂要求两家的当家人到森林公安局问话。两家人都无法说清、也无法证明自己的火头完全无害。调查结束，两个当家人连夜都被送押到县拘留所，都被处于5日的行政拘留和罚款。

这件事对林叔的打击很大，他觉得自己的“半世英名”被这火给毁了，也对自己祭祖的效果产生了怀疑：“涯对祖宗敢好，祖宗唔但唔来保佑涯，还害涯进去蹲了几工号子！”不久，逮了个机会我安慰他：“这是两码事，如果祖宗都能神通广大，还要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那么拼命干嘛？！”

林叔从苦难中长大，经历一番打拼算是出人头地，小小的一些挫折本来算不了什么。但按他的性格，他大概没听进去，只怪自己的命不好。

我们这边有句土话，叫做“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行运，”但愿林叔能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