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我的二伯是兽医
霸王花。行走摄。
二伯生于1937年，今年刚过了八十大寿，他是新中国成立后我们这个家族中第一个捧铁饭碗的人，退休前是我们乡兽医站站长。
从二伯的外表，难以猜出他的职业。平常戴副银色边框的眼镜，斯斯文文，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走起路来腰板笔直，像极了读书人。谁能想到学习超差、老是留级、考学没有出路的二伯，当了兽医反而混成了乡里的知名人物，大部分牲畜的病经他一治，立马好起来，可谓是兽医中的华佗。提起二伯的名字，十里八乡没人不知道的。村里有个大事小情，人们也喜欢找他商量拿主意，算是我们村的能人。
听二伯说，他最初的主要工作是给牲畜看病、谯猪和阉鸡，后来又增加了一项任务，给家禽家畜打预防针。印象中二伯的标配：骑着二八大杠，腰挎一个黄色的长方体真皮药箱，药箱盖子上和正面各缀有一个红白相间的十字架。药箱里装着他的全副营生：椭圆形的手术刀、剪刀、镊子、酒精、碘酒和蓝贡……。
二伯上班积极又任劳任怨。乡里的兽医站是一个临街的大院子，前面一排瓦房是办公室，有药柜、办公桌等家什，谁家的牲畜病了或是要谯猪、阉鸡，都到这里来喊兽医。后面一座平房是宿舍，二伯也有一间。他上班时住站里，周六下午回我们村，周一早上再回去。乡兽医站人数最多时，全乡共两名兽医，我二伯是其中一位，从普通兽医到站长，二伯干了三十年。别人当兽医，一边拿工资，一边时不时翘班帮家里干活。只有二伯能做到一心一意，要么在站里值班，要么在村里帮牲畜看病，要么在去看病的路上。有时碰上周末，兽医站不开门，牲畜又得了凶险的病，农户还会直接来二伯家里喊他去看。只要有人来喊，不管是正在吃饭还是正在休息，二伯立马就去收拾药箱，二话不说跟着来人就走，根本没有加班的概念，也没有推辞说到上班了再去看。
有一年，我们家的一头生猪突然连续几天都不吃猪食，老爸趁二伯周末在家就请了他来瞧。二伯到我家猪栏看了看，拿出一支超大的针筒给猪打了一针，又倒出一些药片用纸片包好，叮嘱拌到猪食里一块喂，就开始收拾药箱。最后拿出笔开了一张单子递给老爸。老爸不明就里，接过来才看出是收据，嘴里嘀咕，还要收费啊。二伯说，站里规定看病必须收费，我先走了，回头给我送家里来。等二伯走了，老爸跟我们抱怨，这个大哥太势力了，还以为能占他一点便宜，谁知道他只认钱，给亲弟弟家的猪看病也收费，以后不找他了。说归说，二伯的医术还真不耐，打了针的猪到了晚上就开始进食，第二天就恢复正常了。至今我仍记得那支针筒和老爸的抱怨，给猪打针的针筒足有我三个手指那么大，上面还有清晰的刻度。
有几年村里流行养母猪，下小猪仔卖。一般小猪仔满月后，农户就会请兽医来谯猪。我有幸见过一次二伯帮领居家谯猪。一大早邻居就把一窝小猪赶进猪笼子里。二伯来了后，把药箱打开放在猪栏外边，拿出一把椭圆形的手术刀，擦上碘酒消毒，让邻居家的男主人从猪笼里拖出一头小猪来。在二伯的指挥下，男主人用大腿把小猪按在地上，双手拿着猪的后腿，协助二伯做手术。只听一阵嚎叫声响起，二伯随手扔了两个肉团在地上，再拿起剪刀在猪耳朵上剪个缺口，男主人就把那头小猪抱到猪栏门口放开，小猪进了猪栏，一头小猪就谯好了。然后又从猪笼子里再拖出一只小猪来……这个过程一直伴随着小猪声嘶力竭的嚎叫，听起来很瘆人。每当这时，二伯旁边往往围了一堆村里看热闹的小孩。二伯收工后，就把那些从小猪身上割下来的肉团分给这些看热闹的小孩子，让他们回家烧来吃。这群谯过的小猪，再长一个月就可以卖了。我曾问过二伯，为什么要谯猪，看起来多可怜。二伯说，只有谯过的猪才长得快。
听伯母说，那些谯猪和阉鸡的活，大部分是二伯走村串户看病时预约的。那时没电话，谁家养了母猪，什么时候配的种，大概多久就要谯猪，二伯心里有本账，有的时候是别人来请，有的时候二伯顺路就去了。
据说，当兽医的二伯还给人看过病。过去一些很偏僻的村庄外出交通不便，头疼脑热都不去乡里看医生。二伯去到那些偏僻的村里给猪看病，谁要是长胞了、拉肚子了，也请他看。每到这时，他也不推辞，给人抹一点蓝贡，或者开几片土霉素，十之八九也能治好。
二伯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堂哥接他的班。不爱上学的堂哥，熬到20岁才拿到初中毕业证，考大学是没指望了。堂哥跟着二伯学了半年兽医，后来觉得工作环境不好就放弃了，南下广东打工，最后在浙江定居。也许是二伯家的孩子上学都不咋样，所以他对读书人特别关心。我高三那年，已经六十好几的二伯，得知我考上了大学，大热天的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去我外婆家找我，给我送贺礼。不巧的是，他到的时候我刚好在乡里办事。他从我外婆家往回走，我正好办完事去外婆家，就在路上碰到了。他急急忙忙叫住我，刹车、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兴奋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我，说找了我好几天，终于找到了，祝贺我考上大学，为家里争了光，让我别嫌弃他的红包小……。我接过红包，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二伯就自顾自地跨上车走了。
二伯当兽医尽职尽责算优秀员工，在家里可是甩手掌柜。周末回家从不帮伯母干农活，也不做家务，即使是一年中最忙的"双抢"也是如此，为了这，伯母可没少跟他吵架。二伯的晚景有些凄凉，伯母不理他，大女婿得了癌症早早去世，二女儿谈婚论嫁时因家长不同意那门婚事就自杀了，大儿子两口子老是吵架惹他烦，二儿子在外省定居，没人在二伯膝下承欢，他连聊天的人都没有。我最近一次见到二伯是在两年前老爸的丧事上，他已满头白发，腰也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