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夜是有情人的夜
中国的传统二十四节气,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本来是用以指导农事的补充历法,却又与许多民俗息息相关,结合在一起。
在我个人的感觉里,“清明”节,相对来说带三分清嘉的民间喜气。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天朗气清,空气湿润,温度适宜,色彩靓丽。尽管是祭拜亡故之人,借着大自然的美好,情绪也不至于最坏。
我生活的这个小城,过清明,讲究的是清明节的前一夜,俗称“清明夜”。需要一家团聚吃“清明夜饭”。
这个日子的讲究,类似于其它地区过“小年夜”。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的日子。
究其原何,倒也不明白有何来由,我亦不曾去考证。
我家乡下,旧时,历来讲究“清明夜”的习俗。尤其对于已经确定婚姻关系的未婚青年男女。
以前,判断一个小伙子有没有未婚妻,或者判断一个大姑娘有无未婚夫,都只要看“清明夜”那天有没有接来大姑娘吃“清明夜饭”,或者有没有小伙子来接她去吃“清明夜饭”。
我们乡下,把“清明夜”称之为“shushu夜”(发“属”的音)。这一餐“清明夜饭”俗称“shushu夜饭”。
我思虑,这个“shushu”的发音,大概可能就是“从属”的字眼,只是方言发音的区别而已。
“清明夜”把未婚的女子带回家吃晚饭,或许就是在列祖列宗前告之先人,从此这女子便是家人,是一种归属的意味。
这算是未婚女子在夫家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时代在发展,独生子女时代,这里都讲究男女平等,不嫁不娶,两头人家。这样的习俗也就不复存在了,也就三十多年的时间。
自古以来,世情繁纷。
对于情感,普世价值观,世人也大都认可让情感归于情感本身,不受地位、金钱所左右,还情感以纯粹。
一直觉得,最理想的情感是,无论男女都可以做到:不因地位钱财而去与一个结婚;不因地位钱财而不去与人结婚。
无论,这个地位钱财对于自己所处是高还是低。
今天是清明夜,应该一家人团聚吃清明夜饭。
未婚男女,应该约会。
男子应该去把那个心仪的女子带回家吃清明夜饭;
女子应该跟随男子去男子家登场亮相。
1931年的清明,徐志摩有这样一段日记:
清明日早车回硖石,下午去蒋姑母家。次晨早四时复去送除帏。十时与曼坐小船下乡去沈家滨扫墓,采桃枝,摘熏花菜,与乡下姑子拉杂谈话。阳光满地,和风满裾,致足乐也。下午三时回硖,与曼步行至老屋,破烂不堪,甚生异感。淼侄颇秀,此子长成,或可续一脉书香也。
次日早车去杭,寓清华湖。午后到即与瑞午步游孤山。偶步山后,发见一水潭浮红涨绿,俨然织锦,阳光自林隙来,附丽其上,益增娟媚。与曼去三潭印月,走九曲桥,吃藕粉。
江南的四月天,多有夜雨日晴的特征,天清气朗。虽然桃李菜花已成落势的凋敝零落,却正是淡紫色的满树桐花始。
更有清明节这样的民间祭祀的重要节日与习俗,人们踏青上坟出游,也当得起人间四月有清欢。
胡兰成的《今生今世》的《清明》篇里,也有一段关于清明上坟的描写: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看姣姣”,但是灯市台阁要到嵊县上虞城里去看,我乡下也不放风筝,且上坟没有姣姣可看,因为陌上路上相见都是相识的姊妹、嫂嫂。但是女子有她的正经,恰像桃花的贞静,乃真是桃花了。
上坟看姣姣大概算是典型的民间市井的特色了。
可见自古清明上坟墓祭先故之人,并不见得都是一件充满悲伤情绪的事情。毕竟逝者已安息,那都成了不可回复的过往。
我乡下没有这样的俗语。成人后倒听说过“若要俏,三分缟”这样的言语。
我乡下旧俗,新人亡故之后,须得过两个七月十三,方可除缟。
期间,为亡故之人戴缟的女子,除了脚上布鞋前端覆白布之外,鬓发一侧常日戴一小朵白色绢花;后来简化,夹针上别一小块白布。
俗语中的“俏”,肯定专门指年轻的少妇,上坟之时,或许思念心切,嘤嘤带泪。
这样的审美观,可用一个成语来解释——“梨花带雨”。
而关于“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看姣姣”这句俗语,周作人在《上坟船》里,则另有这样一段描写:
绍兴墓祭在一年中共有三次,一在正月日拜坟,实即是拜岁,一在十月日送寒衣,别无所谓衣,亦只是平常拜奠而已。这两回都很简单,只有男子参与,亦无鼓吹,至三月则日上坟,差不多全家出发,旧时女人外出时颇少,如今既是祭札,并作春游,当然十分踊跃,儿歌有云,“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船里看姣姣。”
姣姣盖是昔时俗语,绍兴戏说白中多有之,弹词中常云美多姣,今尚存夜姣姣之俗名,谓夜开的一种紫茉莉也。
这里要稍稍解释一下的是,前面提到的嵊县、上虞,都属于绍兴地区。
周作人提到“弹词中常云的美多姣”,指的应该是钱塘江北岸的苏州无锡地区了。
看来,旧时江南吴语地区,到底是文化与习俗皆一脉相承。
而至于,后面提到的一种紫色茉莉的花卉,则必定是一种引申寓意。但我现在倒好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植物花卉。
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四月。
我眼里的四月天气,是个间歇性发作的精神病。冷的时候尚是冬天,热的时候俨然是个躁热的夏季。
江南的春季,我更喜欢三月初春的微凉乍暖,百花盛开;以及五月的春阳潋滟,新竹上檐头。
乡村忙碌之余,屋前屋后的寂静。
透过庭前屋后桑树、榉树新生嫩叶的间隙,投射在堂前地皮,北窗灶间的那一束细碎阳光。
这让我回忆起奶奶住在堂屋大门口的一个竹椅子上,要么是撑一个底下挂着一串铜钱的杆子打棉线;要么是拿着一把麦秸杆,口中念念有词地念佛经的场景。
这种回忆,不是忧伤,没有喜悦。
是一份对留恋岁月无法排遣的寂寥,是品尝光阴滋味后的淡淡惆怅。
2023/04/04 清明夜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