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谢，不是梦，不是梦……

如果心上有琴弦，往事就是那只弹拨的手。

不说惊天动地的大事，单单寻常的一段旋律或者一声虫鸣，过去多少年了，再相逢，心弦会一波一波地颤动起来 ，不由自主。

那天跟同事去乡下，秋收过后的田野，平整，晦暗，苍茫，三五只灰喜鹊在粗壮的电线杆子上跳来跳去，单调的鸣叫把田野衬托得越发荒芜与寂静。突然 ，村头喇叭送出古老又熟悉的淮剧唱段，刹那间，我停下脚步，怔怔地，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慌漫上心头。

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来到眼前。

不晓得是几岁了，只记得我好像突然被人拋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望无际的田野空阔苍茫，太阳只有半个脸挂在西天的树梢上，还在极速地向树下隐去。

暮色如水，渐渐围拢上来，黑暗似乎随时吞没我，放眼四周，看不到一个熟悉的人，看不到一条熟悉的路，看不到一只熟悉的狗与猫。

风在四周呼呼呼，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鸣叫，我的父亲母亲在哪里？我的哥哥姐姐在哪里？我怎么一个找不到你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每走一步都是陌生，我呆在原地，嚎啕大哭。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段熟悉的淮剧唱段从远处的天空飘来，我止住哭声，定了定神，然后，循着唱声，拔足向前跑去。

接下来一段路，完全记不得了，也不记得是自己摸到家，还是家人找到我，因为那时年纪太小，但迷路的恐慌与害怕 ，铭心刻骨，记忆犹新。

所以，只要走在黄昏，四周田野荒芜，再听到竿上喇叭里唱淮剧，迷路的恐慌与害怕就会来到心头，让我停住脚步，怔忡片刻。

此后几十年，这样的心悸重复很多次，只要迷路的情景再现。

还有就是，午后寂静时。

进城三十年了，寂静的午后，只要窗外传来连续的咕咕声，恰好又独处，这个时候，必然愁绪袭上我心头。

那时，我读初中。

周末的下午，农人们该下地的下地，我和母亲在屋里打柴帘，外面很少有人走动，四周静得出奇。

风漫不经心地刮，太阳若无其事地照，似乎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踪影，只有从窗外不远处的池塘或者角落，传来虫叫的“咕咕咕”，非常清晰地，石破天惊地，长一声短一声，急一声慢一声，重一声轻一声，混一声清一声，由远及近 ，绵密，悠长，好像雨点落在心上。

虫叫不过个把时辰，母亲便会放下手里的活，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巴，一声不吱地走出屋，哭泣随即响起，由抽噎到嚎啕。

我也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屋后，只见母亲蹲在河边柳树下，双肩一抖一动。

很多文学作品，写到坚强女人的哭泣，是隐忍的，是含蓄内敛的，是微波不兴的。

我的母亲，也坚强，也懂得维护自己的脸面，但她在寂静午后，面对一河清水，哭得稀里哗啦，无所顾忌。

那个年纪的我，还无法了解她内心装有多少苦，只有伸手拉她回家，母亲抬起泪水纵横的脸，一边把胳膊从我手中甩开，一边响亮地擤鼻涕：乖瓜，你走开，妈妈哭会儿，心里才能好过些。

于是，我木然地退到一旁，静静地看着母亲哭，她那句“乖瓜，你走开，妈妈哭会儿，心里才能好过些。”刻在我脑海，几十年不褪色，以后也不会。

儿时经历过，并且经常来到眼前的，不止自己的迷路，不止母亲蹲在河边的哭泣，还有很多很多。

昨天晚上，边散步边刷手机。歌曲《往事随风》的旋律一出来，我定住了脚步，似曾相识燕归来。

“就让往事都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 不是梦……”

当年，大街小巷到处飘送齐秦的《大约在冬季》、《北风的狼》与《外面的世界》，他的《往事随风》传唱度虽然不及上面这几首，但我一定听过，不然，我何以一下子被击中了心肺？

经历过的，必然留下痕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既然 ，花开花谢，是真实的发生，怎么可能像梦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要是真实的发生 ，必然像古代的结绳记事，会在头脑中，系下一个又一个结，系住过往的日月与心情。

当人生千帆过尽，我们会在幽暗的夜里，反复地触摸这样的一个又一个绳结，那些消逝的日月与心情，便一一现身，与我们相见。

“就让往事都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 不是梦……”

PS：沿河边散步，无意中听到齐秦的《往事随风》，于是，想起那些陈年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