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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游:第十四章 冷眸出鞘

2020-05-16  本文已影响0人  小满秧

身后爆发出一阵或哭或笑的闹声。贺晔回头看了看,一群士人打扮的食客闹腾着,有笑着唱着“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也有哭着吟“十年沟隍待一身,半年千里绝音尘”,想来是才入都城的新旧举子们聚会,各自心境不同罢了。

再转眸,却看见隔壁食榻上的两人正举杯虚眼盯过来,正和贺晔的视线对上,忙尴尬咳嗽两声,用袖掩杯饮下。贺晔见南雅正练得认真,便分神询问身旁一直伺候着的家仆。

“是皇城的侍官,打过几次照面,早几日便跟着呢。”家仆也有些疑惑,猜测道:“许是近日入都城的人太多,圣人不放心六郎的安危?”

怕该护的是南雅,贺晔心里犯嘀咕,这五哥和南雅之间着实有点古怪。

“在嘀嘀咕咕什么呢?”南雅手练得抽抽,便放下竹箸看了过来。

“在说近日入锦都的举子多了起来,都是为明年开春的科举早做准备。”贺晔朝南雅示意身后的哭笑嘻唱:“那得意不知愁滋味的是新进的举子,那愁眉苦脸的是屡试落第的老举子。往年秋冬入都城的举子上千人,今年也不会例外,随之而来的还有些商贾,专做他们的买卖,人太多,都城的内部防务也重了起来。你看呀,这秋冬万物开始萧条,锦都却到了开花结果的时节。”

脑中却浮现出一个背影,孤独地伫立在承天门的塔楼上,眺望着夜空:“阿晔啊,锦都有四季,却没有冬天啊。”

那是贺千帆登基的第二日,对他说的话,他记得特别清楚。锦都这座城,金砌玉垒,庙堂耸立,学子们追逐的地方,众多热切的梦把这座城炙得滚烫。

“他们都是来当大官的啊?”南雅想起了芳芳之前的功名说:“当大官好玩吗?”

贺晔耸耸肩:“小王也不知道,我以前是皇子,现在是明王,也不用去考功名。”

“却也有人因此走上邪门歪道的。”他又添道:“今年初就查出有人冒名顶替当了好几年的官,这不是秋后处斩提前了一批吗,就是几日后的事了。”

“砍脑袋吗?”南雅小身板缩了缩,手不禁去摸了摸后颈,悄声说道:“你们怎喜欢竟做这些可怖的事呢?”

两人正说着,却走近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淡蓝的衣裙,裙上描着白色的玉兰,瓜子脸,因身形的富态露出了双下巴。

“这是明王吗?”妇人弯腰小心翼翼探问。

贺晔也抬头望向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分外眼熟。

“阿晔啊,阿晔啊,果真是你!”妇人有些激动,直拍着心窝子:“我是你欧阳长房家的汪姨娘啊!”

贺晔将妇人认了出来,直拍脑门,也喜得站了起来,踮着足衣就要迎上去,被汪姨娘拦住。待添了食榻,汪姨娘方才款款坐了下来。

见贺晔并未介绍南雅,汪姨娘知趣没多问,只是点头致意,便拉开家常。

“南岭的贡橙熟了,这次便跟着大郎来了锦都进贡。这不到东西市替家里女眷们采办些穿戴饰物,老远就瞧见那酒肆上的年轻人相貌不凡,一上来看果真是六王爷。”汪姨娘笑道。

“这一路过来也是十来天的脚程,汪姨娘何必这么劳累。”贺晔亲手给汪姨娘端来一杯蔗浆。

“那贡橙先快马送到,我们倒不紧,随后才到,倒也不累。再说要见到圣人和六王,心里只有欢喜了,真是有好多年没见到二位了。想是那时,六王约莫才四五岁,圣人也就八岁的模样,当时六王体弱,圣人照顾得紧,光是背着六王就在我家那院里走了不知多少光景。”

童年那些快乐的时光涌上了贺晔心头,像杯中的蔗汁一样甘甜。南岭欧阳一族是先太后的本家,那时太后还是皇后,正逢贺晔体弱,贺千帆嘴馋。欧阳家的长房家主在都城任中书省的舍人一职,却得了难症寻了一个神医在屋里。神医小儿杂症也很厉害,贺晔的生母荣妃不好与皇后本家抢神医,便把贺晔直接送到欧阳府住上一年调理身体。又遇见汪姨娘厨事好手艺,贺千帆借口要替皇后母亲探望亲戚,便常往表舅府上奔,见贺晔弱不经风可怜样的,却又生得可爱,心疼得亲自照料。于是要逗六弟开心又要顾惜他的身体,他便时常背着贺晔在府中花园里跑来跑去。贺晔如今还记得那时贺千帆响亮的声音:“阿晔是小鸟,在飞哦,在飞哦!”

因此贺晔和贺千帆的感情从小就深厚,甚至比他同胞的梁王感情还好,毕竟同梁王岁数差上了十来岁。两人还与汪姨娘的儿子打成一片,只是后来长房家主难症虽治好了,却不可再操劳了,便因病辞官携家带口地回了南岭。贺晔心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他不懂为什么这个欧阳表舅生病时每天还能去皇城里办公务,病好了却身体不行得要回老家了。现在想来,许是欧阳表舅辞了官后,欧阳一族除了几个小辈还任着闲职外,竟无一人居高官要职了,没有外戚隐忧,想必也在父皇的心中博了份量相当的好感。就这一点,欧阳一族倒确实比自己母亲的本家思虑深远了。

汪姨娘还在叨叨着南岭老家那些事,听着儿时曾经熟悉的那些人在南岭平常而闹腾的生活,贺晔止不住地开心。

“这回来锦都啊,还为妾生的那个混世魔王!”汪姨娘一提起她儿子,一脸恨不得把他塞回肚里的表情:“臭小子有六王一星半点的模样就好了,成天的在外惹是生非。前不久竟惹上了南岭守军的红脸将军,那红脸母夜叉可不是好惹的,仗着律法竟要治他几年牢役,急得我们连夜飞书传信到了锦都,亏得圣人出面说情,才放了人。”

“夕哥哥这是吃了豹子胆啊,竟招惹上这般厉害的人物。”贺晔听得呆住了:“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也好,差点摔了大跟头,人倒也收敛了一些。”汪姨娘倒有些幸灾乐祸:“还该再抽他几鞭子!”

真是亲娘啊!贺晔心里叹道。

仿佛是知自己有些失态,汪姨娘颇为不好意思地抽出丝绢擦了擦嘴角,眼梢不着痕迹地左右打量了一下,见南雅微张着嘴,许是不胜酒力,一点错认水已经让她带了些酒酣,听得她是一副又呆又僵的傻模样了。

“家主和夫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这次就派大郎和妾身专程到锦都面圣道谢。圣人登基以来,我们常报奏折道平安,圣人回信中常提及我们母子二人,这几年我也怪想念你们的。”汪姨娘轻轻拍了拍贺晔的手背:“姨娘知六王和圣人爱吃我亲手熬制的橙齑,已送了些入宫,还专门给六王留了,明日送明王府去。”

“小王就知汪姨娘心里想着我!”贺晔忙道谢,忆起了儿时他和贺千帆守在汪姨娘的高炉旁,那时他踮着脚只看得见锅耳朵,贺千帆却占着身高优势抢先一步偷得一勺晶晶亮的橙齑,迫不及待塞进嘴里被烫得直吐舌头。

见天色渐晚,汪姨娘便告辞离去。暮色四合,承天门上的塔楼传来一声声的暮鼓声,锦都城便如一个劳累回家后的男人鼾声渐起,东西市的人们加快手脚赶紧出货,收计什物,要赶在最后一次鼓声前回家。

南雅朝胡饼小摊张望了一下,想起了什么,踮着脚向贺晔讨了点碎银,自己一溜烟就跑了过去。

“又给我五哥带吃的啊?”贺晔笑了起来,便耐心站在街边等待南雅抢购归来。

人们一群群的灰椋鸟般朝市场出口移动等待归巢,人来人往的间隙间,他看见南雅小心翼翼地把包在油纸里的胡饼往怀里揣,试图充当炉灶维持食物的温热,她肩头微微内扣,护食的小兽般可爱。

正要挥手招呼着南雅,手却停在半空中,贺晔看见对面一个女子,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带着黑色面纱罩着了半边脸。油纸、竹签连带着细小的沙砾在她脚边打着旋,她只顾抄着手,怀里揣着一把长剑,修长的身子直直站着,整个人像另一把剑。

剑未出鞘,她只盯着他,牢牢地,眼中却泛着出了鞘的冷光。

贺晔警惕顿起,收回了手。

还是人来人往的倏忽间,女子已不见了,方才暗潮下的刀光剑影,仿佛只是他恍惚的错觉。

肩头被南歌拍了一下,贺晔回头看去,南雅正蹙着秀眉,不复方才的活波模样:“走吧。”

贺晔怪道:“你这忧心忡忡的模样,是那胡饼摊主以后不出摊了么?”

“说来也怪,”南雅摇摇头:“方才莫名地觉得心慌。罢了罢了,快些回去吧,不然饼就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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