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堂随笔·碧螺春

孔夫子旧书网购俞樾《春在堂随笔》一册，夜欹枕快读之，首读卷六，文人笔调，乃越中游历实录，浙东风土记言，则孤山、冷泉、断桥、灵隐、九溪十八涧……缥缈湖山，历历睫前，梦为之飞，神为之远，天下赏心清景多矣，然余独爱越中山水奇秀，存梦结想，情丝萦之，未尝一日不在意中。每自思，亦殊不可解，得无宿世之因，此生为续欤？是以恋恋之心，纵不能常睹其湖山真面，然于此记游之文亦可差慰之矣……

昔有张秀才者答以西湖胜处，曰：“青山周围，中涵绿水，金碧楼台相间，全似著色山水。独东偏无山，乃有鳞鳞万瓦，屋宇充满，此天生地设好处也。”

倘有人问余以西湖胜处何在，则眷然对曰：“愿生生世世为越中人，居西子湖畔！”

此种情深，未审西湖知之欤？

其卷二记一则：洞庭山出茶叶，名碧螺春。余寓苏久，数有馈者，然佳者亦不易得。屠君石巨居山中，以隐梅庵图属题，饷一小瓶，色味香俱清绝。余携至诂经精舍，汲西湖水瀹碧螺春，叹曰：“穷措大口福，被此折尽矣。”

去岁春杪，余尝往游太湖，道洞庭昆山，驱车环岛而周之，可百里，其岛背山面湖，极物产之饶。尽黛瓦粉墙，吴越人家，居处修洁。

洞庭东山多茶园，碧螺春产焉。土人渔而外，亦赖此营生。值清谷天，茶当其时，家家采而焙之。过一户，问茶主人，殷勤邀入内室，不数言，主人旋汲泉煮水备具，瀹之，汤色碧窈，口感鲜醇，香气逼人，倘易以西湖水，不知芳烈当何如哉？乃市两裹而归。

洞庭东山亦植枇杷、杨梅诸果，余恍然忆明人小品中似见“洞庭红”之谓，其人其书，辄浑然不记，询之土人，果然，乃橘之一种，是为洞庭风物，霜后食之，味绝佳。又有“香雾噀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吴姫三日手犹香”之词，则其芳烈自不待言。

清人王应奎亦尝于《柳南随笔》记曰：洞庭东山碧螺峰石壁产野茶数株，每岁土人持竹筐采归，以供日用。历数十年如是，未见其异也。康熙某年，按候以采，而其叶较多，筐不胜贮，因置怀间，茶得热气，异香忽发。采茶者争呼“吓杀人香”。“吓杀人”者，吴中方言也，因遂以名是茶云。自是以后，每值采茶，土人男女长幼务必沐浴更衣。尽室而往，贮不用筐，悉置怀间。而土人朱元正独精制法，出自其家，尤称妙品。每斤价值三两。己卯岁，车架幸太湖，宋公购此茶以进，上以其名不雅，题之曰“碧螺春”。自是地方大吏岁必采办。而售者往往以伪乱真，元正没，制法不传，即真者亦不及曩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