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短篇小说拾穗

那年那事那人

2018-08-06  本文已影响256人  快乐永远666

                                  1

站在曾经撒下我诸多汗水的土地上,看着印过我足迹的那山,那水,那路还有那田埂,心中的酸楚涌上心头。

我这是衣锦还乡吗?不是,我还没有那么阔绰,我是来寻找当年敢借给我五十块钱的那个人。

那年那事那人

我家世代都是贫下中农。上学时同学瞧不起,考上大学没钱上,找个男人更穷。

我结婚那天,新郎穿一身洗白了的蓝色中山装,步行来了仨人,接上我这个新娘,回去正好成双。新郎是外地来投奔哥哥的,光棍一人。新房是借住人家的杂物间,粉刷了一下,新郎把我领进门拜了天堂。

赵本山还有一个家电——手电筒呢!我只有两只碗,两双筷子,一口锅还是借的。人家说了,等你能买起锅了就还给我,锅是不能送人的。

现在想起都自豪,我那时的爱情,真TM纯啊!当今无人比得了。

八八年,村里土地还没有分产到户,还是生产队大帮哄,干一天活挣十五块钱,两口子干一夏天活,去了下雨阴天,能挣三四千元。冬季闲着没事打打麻将,大家都安于现状,小日子过得挺舒坦。

我是个穷怕了的女人,我不想再穷了,我要富,我要当村里的万元户。

我托人贷款两万多元,去唐山买回来三头奶牛。

那时的两万多元,在农村已是个不小的数目。亲人埋怨,男人不理解。把老爹都气得只哼哼,一时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村里新建的乳品厂,招我去当出纳,表哥拖关系把我弄到县里的纺纱厂当工人,都被我一一拒绝了。

人们都说我是个傻女人,放着清闲自在让人羡慕的工作不干,整天围着老牛屁股后撮屎擦尿,还欠一屁眼子外债,到时她哭都找不到门。这女人想当万元户,想疯了。

但我不后悔,不能望着房梁掉馅饼。我坚信只要肯努力肯实干,马粪蛋总会有发烧的那一天。

                                  2

因我养牛干个体,村里就不让我们去队里干活挣钱了。我让丈夫去外面打点零工,好维持生活。养牛的活就落在我一人肩上。

五岁的女儿没人照顾,放牛时,把女儿一人扔在家里,她为了让小朋友陪她玩,每天都把家里的馒头分给大家吃。还好那个年代比较安全。

一天傍晚,我放牛回来,看见女儿蹲在隔壁杖子根,手里拿着一根光溜溜的骨棒放在嘴里。香甜的啃着。这时杖子里邻居家十五岁的儿子,从杖子缝申出手,又递给女儿一个啃剩下的鸡大腿骨头。女儿接过来,把嘴里啃着那个扔掉,把新的骨棒放进嘴里,又有滋有味的啃起来。

我过去一把夺下来,扔出很远很远。女儿哇的一声哭了。我抱起她,翻出家里仅有的十元钱,去小卖部买了一个鸡大腿。女儿高兴的手舞足蹈。

为了省点钱,我放完牛,再去开点荒地种点黄豆给牛做饲料。中午不回来,让女儿去婶婶家吃一顿。

晚上女儿说明天不去婶婶家吃了,婶婶不高兴了。我说你去吧,婶婶跟你闹着玩的,有时间妈妈给婶婶家扛袋面去。

可是晚上,女儿又说打死我都不去了,中午婶婶又说她了。我说你没跟婶婶说我拿面去呀?说了,婶婶说拿面也没人伺候你呀!

立秋后就要给牛备草料,有时回来很晚,女儿黑天在家害怕,我让她去姑姑家等我。

那天晚上因下点雨,路不好走,九点多了我才回来。我拉着小车走到村头,前面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晃。

妈妈——,是女儿甜甜的声音。让你在姑姑家等着,你怎么跑这来了。我生气的大声呵斥着。

女儿一手摸着眼泪,一手提着裤子,裤子的带断了,说,姑姑说我起水痘子,别传染妹妹,让我回家。我一人不敢在家里,就上这儿等你回来。

你没告诉姑姑,你起的不是水痘,是过敏吗?我说了,姑姑不信。

我说,别哭了,上车我拉着你。女儿高兴的向车跑去,刚一迈步,一个前趴子射倒了。我一看,女儿脚上穿着两只像电影里,日本人穿的翻毛大皮鞋。

在那儿捡的?我问。在那边,女儿用小手指着草沟里的垃圾堆。不用问,她在这里扒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因为胳膊肘里还挎着两个粉红色的空镜子圈。

                                      3

因没人照顾,我提前把女儿送进了县城边的一个学前班。那时的学前班中午不管饭。

一天中午女儿放学回来,要三十元钱交学杂费,说老师让下午带去,不然就别来上学。

报名时,我领女儿去了一趟学校,从此,学校门口在没出现过我的身影。

我说没钱,女儿说那下午我就不去上学了。小孩子也是有尊严的啊!

怎么办?上午刚买的牛饲料,兜里比脸还干净。已经借表嫂家一百块钱,不能再去借了。

小卖部有钱,但借不来。头几天放牛路过小卖部门前,女儿要吃根冰棍。我没带钱,我说,马大哥先给孩子拿根冰棍,一会我把牛赶回去就给你送来。

马老板绷着脸,挥着白胖的小馒头手说:不行!不行!一律不赊账!

当时我的脸臊的像个猴屁股,恨不得一下钻进地缝里。回到家把女儿揍了一顿。

过后我也挺后悔的,孩子要吃根一毛钱的冰棍,这个要求过份吗?一根冰棍孩子挨顿揍,还没吃到嘴。我这个做母亲的太无能啊!

看着女儿委屈的眼泪,成双成对的往下掉,我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孩子的学费怎么办?我愁的中午饭都没吃。想来想去,想起村里的王会计家,他家是村里的上等户,还跟我家沾点亲戚,借三十元钱,应该没问题。

我领着孩子急匆匆的去了王会计家。王会计在大门口桥墩上坐着乘凉。媳妇倚着门框嗑瓜子,看样子刚吃过午饭。

离老远我就呲牙捧上了笑脸,嫂子,大哥,吃完饭了?王会计媳妇撇了我一眼,眼皮耷拉下来,没吱声。王会计啊了一声。

他们知道我来没好事,指定是借钱,所以都带搭不理的。现在的人怕我去串门,躲得远远的。

我硬着头皮说出了借钱的事,我说,麻烦大哥大嫂帮帮忙,借三十元钱,孩子急等着交学费。上午我刚买了牛饲料,等下月开奶钱我就送来。

王会计没吱声,媳妇开了腔,哎呦,真不凑巧,前几天我妈有病都给我妈拿去了。

我闪了个大长脸,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我刚扭头走了几步,后面传来王会计媳妇吐瓜子皮的声音:

呸!借给她钱,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欠一屁眼子债,这辈子都还不上。

                                    4

因没借到钱,女儿下午说什么都不去上学了。那就跟我一起去放牛吧!

赶着牛走到村头,路过老张头门前时,一头牛跑进了他家院里。我进去向外撵。老张头也帮忙。

他说,这丫头也跟着去放牛,不上学呀?我说,嗯。女儿不高兴的说:咋不上学呢!老师要学费,我妈没有钱,我就不去了。

“是这样啊,来,孩子我这有。”老张头说完,转身进了小土屋。

我突然杵在那里了,我知道他家也不比我强那去,听见他说要借钱给我,我很是受宠若惊。

他家就老两口子,还是后到一起的。老头是后来的,老婆有个儿子当兵去了,没见回来过。

也没什么收入,就靠着种点菜园,换点零花钱。所以老婆每天都起大早去五公里外的县城卖菜。老头送她去,然后再回来种菜园。

那些有钱人都不敢借钱给我,你这老头子挣俩钱那么不容易,敢把钱借给我,就不怕我还不上打水漂了吗?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跟他走进了小土房。屋里干净整洁,老张头穿着一双很旧的黑布鞋爬上炕。他怕弄脏了炕革,把两只脚翘得高高的,露出晒黑了的脚脖子。

他在叠的方方正正的被子里,掏了一下,转过身来,布满老茧、粗糙的大手里,捧着一个灰格子手绢包,

他颤颤巍巍的把手绢打开,上面躺着一张翠绿翠绿的五十块钱。这是当时最大面额,钱上没有一点折痕,看样保管的很仔细。

“没有三十,就这一张,你都拿去吧!”他笑着说。他平时话很少。

我接过钱,看着他布满深深皱纹的那沧桑的脸,没有说声感谢的话,就匆匆走出了屋子。因我的嘴唇在抖,牙齿磕出了响声,泪珠已挂在了下巴尖上。

这一幕,我难以忘怀,又何以忘怀?

                                      5

父亲有一辆小马车,一个马拉着。用它上山拉柴火干点零杂活。父亲突然病倒去世了,母亲把马车交给了我。

一时半会也卖不出去,我就养起来,秋天用它往家拉草料和柴火。

深秋的一天晚上,队长叫我去大队办公室一趟。就队长一人,他让我坐下,一脸的严肃。

队长说,“队里的白菜丢了,是小马车拉走的,还有马车印呢。”

我说,“什么意思?”

“大家分析认为你有最大嫌疑,因为你离开了集体,分不到白菜了,又没钱买,正好你家有马车,偷白菜的人又是赶马车去的。所以大家一致认为白菜是你偷的。”队长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脸,观察我的变化。

我蹭的一下站起来,啪的一声把手拍在了桌子上,一字一顿的说。

“我人穷,但志不短!”身后的门咣当一声关上,又弹了回来。

过几天听说,白菜是队长小舅子勾结外村人偷的。我这才洗清了黑锅。

在我精心饲养下,奶牛开始大量产奶,我终于见到了回头钱。两年后还上了贷款。我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九二年元旦前,把奶牛全部卖给了嫩江农场。我揣着卖奶牛的两万多元钱,又贷了一部分款,跟别人合伙去了河南修武县。买回来了一台中型面粉机。在县城边租了一栋房子,开起了面粉加工厂。当年就获得了盈利。

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我正在结账。王会计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妹妹,妹妹,大哥今天求你来了。你看咱们村就数你最有钱了。”

我听得不耐烦了,“什么事说吧!”

“你侄女考上美术学院了,学费好几千呢,我手上不够,你看,你能借我三千吗?”

“考上大学,这是好事,必须支持!”我拉开抽屉点出三千块钱递给他。

“谢谢!谢谢!妹妹你是个好人,早我就说你是个干大事的女人,咋样让我说对了吧!哥不会看走眼……”

“还有事吗?”我打断了他。

看着他那阿谀奉承的脸,我感到无比的恶心。

                                  6

后来为了做生意,我离开了这个让我苦尽甘来的村庄。今天回来,即是想看看故乡,也是回报当年的滴水之恩。

老张头的土房还在,就是不成样子了。听说他老伴两年前去世,他把宅院卖了,去沈阳投奔侄子去了。几经周折打听到他的电话,给号码的人说,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了,你打打试试吧。

我稳了稳怦怦乱跳的心,拨通了电话,半晌那边传来了苍老的回音,谁呀?是他,声音有点耳熟。

张大哥,是我,还记得吗?那年你借给我五十块钱……

两天后,我登上了飞往沈阳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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