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母亲
早就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可我一直迟疑,害怕触动心底那根一触碰就会痛的弦。
每当被日常中有关于母亲、妈妈的字眼拂过时,心里隐隐作痛,无言的伤悲便从心中漫延开,有时会被日常中的谈笑压下去,有时无法释怀。在独处的时候,那伤怀的往事,有如一团吸饱了水的海绵,无论怎么用力往下压,照样不顾一切地浮出来。怀念飘浮上来时,那椎心泣血的余痛便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唯有待无声的泪水溢出来时才得以舒缓我那低吟中的哀伤——失去了妈妈的痛楚。
怀念今天是正清明,祭祖扫墓是同村男女老少一起参与,而且得赶清早去才行。自母亲去世后,我回去过两次。嫁出去的女儿一般很少参与扫墓的,第一次是母亲过世的第一个清明。第二次是母亲走的第十个年头,是那令我仍无法释怀的思念驱赶着我和姐与父亲商议,清明时,大家庭一起去老家祭母,孩子们的奶奶外婆。
母亲去世十二年,她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于我的脑海。有时会到我的梦里来。
在梦里,我看见的依然是那个操不完心,从不肯停歇的身影。在梦里,母亲很少说话,只是慈祥中带着问候般的目光凝视我。
早已习惯梦中的母亲。
怀念母亲温暖里有着太多期望的目光,怀念她舍不得吃穿,勤俭节约的美德;怀念她的善良给了所有身边人的高尚;怀念她的智慧和坚强……母亲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母亲为家操太多的心,累了,病了,有时还会受到因不理解而受气或者烦恼的待遇。最终让那令人寒彻透骨、深恶痛绝的肺癌夺去了性命。
如有来世,我宁愿分担母亲吃过的那些苦,替她承受过的那些累。
现在,只能时时怀念她。
一直不甘心妈的离去。没尽够孝心。母亲养育了我。还帮我带大了孩子。
我的女儿自七岁半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她身边,母亲说:"市里的教育质量好,趁我能带,你要舍得交给我就是。"
争气的女儿一直就这么考入全市最好的初中和高中。这期间不知凝聚了外公、外婆及舅舅的多少心血!还没来得及报答她,更没来得及陪伴多久,就那样迫不及待地去了。
那些有关于母亲的摧心剖肝般的回忆,让我此时能够说出来,已是砸碎创巨痛深的壮举,是经历了十二年的沉寂后才敢面对的回顾。
母亲出院后卧病在床时,与病魔顽强对抗及受尽剧痛而因此昼夜不眠时所受的折磨,仍历历在目!
肺癌疼痛折磨了母亲一年多,这种离世前长时间的疼痛于肺癌中并不多见。母亲自做了肺部穿刺取样检查后不久,便开始出现疼痛。
开始,身为医生的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给她服止痛药,逐渐加量……后不得不肌注止痛针,再后逐渐加大剂量,最后止痛针剂也无济于事。
母亲常肺火郁结,阴虚少津。口舌躁裂如干竭的树皮,痰液粘稠得吐不出来。用母亲的话说,口舌似炉中未熄灭的炭火般的烙热,只等用水壶来浇灭才好。
水喝得太多,已难以下咽。
母亲难受烦躁。
我不时喂她一点温水,湿润点后用纸巾于她的舌尖试擦下来——母亲无力移动身子吐痰。
同时严重便秘,单独用开塞露润滑排便已行不通,身为医生的我就得戴上手套轻柔的手法按摩松动并试着抠出来……母亲身子才得以舒坦些。
母亲最终卧病在床,屋子里氤氲着沉闷无奈的无法缓冲的哀伤,伴着母亲急促的呼吸,沉重的喘息;空气似乎有点混沌郁闷,让人觉得那赖以生存的氧气变得稀薄了许多。
每每这时,我心情凝重,胸闷难抑,甚至有了窒息的窘迫感。泪水时常在眼眶内回转……每每这时,不得不出去一会,深深呼吸几下,得以平复。
母亲时日不多,我们无法让母亲忘掉她的处境,无法排遣她内心的痛楚……我们的假装谈笑已属假象,再也换不来一丝安慰和侥幸。
那时,母亲已是最需要无微不至的照顾,最需要至亲的相依相伴!
当时因为女儿读初三,我和女儿住在弟弟家的另一个小套间,离父母住房很近,便可以更多的守于母亲床前,陪她说些话分散她的痛楚。
母亲说着她记挂的事儿。还说了,该送她那爱唱歌跳舞的女儿我去学音乐的。我说,我懒,并不真想学那些。身患绝症的母亲在那时竟然还说这个!我的泪水暗自涌动,忍不住的要哭出来;那分明是母亲心中的念想——希望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希望女儿快乐。
以前,我有不快乐的时候。现在的我已经很好了——快乐通达,是母亲想看到的样子。
随着病情加重,疼痛剧烈,母亲已不再说曾经的种种。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时不时告诉我:她的父母接她来了,向她招手,对她笑而不语……她还听见了犬吠狼嚎般的声音,她说是索魂厉鬼取命来了。
屋子里的空气中散发着神秘阴沉的气息,母亲的意志逐渐削薄。
每每说这些,我不打扰她,亦不再阻拦她,静静的听她说完,然后轻轻的告诉她:那是因为无法入睡太疲惫时产生的幻觉,是听觉、视觉、大脑混沌迷糊的幻想。
转载照片母亲早已正视了生死。只是偏偏还要经受病魔吞噬时的漫长的疼痛直至不停歇的剧痛,让坚强的母亲最终撑不下去。
母亲于那年的春节前一个月开始,持续的疼痛已足够让母亲在寒冬森冷的侵袭中汗如雨滴,簌簌落下。面色已逐渐变得惨淡灰暗。目光中对亲人的不舍和对人世的留恋已被替换成木然的妥协、痛苦不堪的绝望,直至后来愈来愈强烈的求死欲望……
那段时间里,心情分明是万分的悲凄,我还得隐忍装坚强。
神慌恍惚,我把要带的项链顺手丢入厕所里的下水道……
晒了个多月后的贵重毛毯,骤然被我想起时,只有听别人告知:发现那毛毯晒了半那个月都没人收……弟弟拿给我用的毯子还是被我弄丢了!
最令我懊恼的是——自我为人母后,从没跟母亲大声说过话的我却在那天失去理智跟妈吵了一场。
记不清为何吵?只记得一开始是妈说了一句激动的话,我却陷入更激动的境地哭诉了一番。
当时只感觉血液直往头上冲,空气中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惨烈的血红的火焰,我的情绪不该爆炸!
在我短暂的哭闹时,我的潜意识里尚有理性——不能计较妈说的话。
肆虐于心的狂乱及恐慌如魔症般纠缠着母亲,我亦被爆满的忧伤和急于辩解却又道不清的情绪所左右。
我无力拴住自已的任性和冲动,说了刺痛了母亲的话。
待我稍微冷静下来,愧疚感似潮水般卷起、包裹而来,且紧紧拽住了情绪失控的我。我转向母亲,张开手臂搂着她:妈妈,是我不好,我错了!
"我爱你!妈妈″我最终在妈妈的耳旁自然而然的轻喊了一句。"我爱你″这直白的话语,不是我这年龄轻易说得出口的。母亲很快的暖暖地抱着我……
我知错了!更懂得体恤母亲的悲苦、恐惧与欲哭无泪……从此,母亲更依赖于我陪护她左右,可能是想让我弥补那次任性撒泼的过错,好让我少些内疚吧?
母亲继续默默承受着愈发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正月十六日,我报到上班后,于当日再次请假回到母亲身边。记得很清楚,我的母亲已是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手,带着难得的意味深长的微笑,并予以她那轻柔怜悯的眼神,飘忽的眼帘下闪烁着着久违的光辉和温度。平日里那暗淡无光瞳仁竟似淡定而幽静仍有着不乏生机的莲花——佛中的"安"入驻于母心。
我误以为是母女几天没见,再见时的欢喜。
当时我哪曾想到"意味深长"这层含义呀?哪曾明白这温柔的眼神里已是了无恐惧,断了求生的欲念——"空"吧?
愚盹的我,直至母亲处于近似昏迷状态时才彻底醒悟母亲迎接我时的"好心情″。立马怀疑母亲服了什么过量的药。
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她身边,以为她只是睡着。自剧痛来临后,她不曾这样沉沉的睡过,便起了疑心并欲意摇醒昏睡的母亲……
顾不得哭喊,我坐着并抱着母亲让她靠在我胸前,一边不停地灌牛奶,母亲还有意识,一边使劲撬开她的嘴,撑开她的下巴往后推,使得她不由自主的下咽,然后用手抠喉咙,令母亲呕吐……
母亲已无力抗拒……
母亲的衣服全湿了…
我的努力只不过是延缓了她几天的时日。
父亲回到家中时,打电话给二姐和弟弟,一起商议送进了县城医院。车由市开往我居住的县城——离我老家最近的地方。
妈妈的心愿是安葬于老家。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正月二十二日下午,母亲吃了十几个荸荠,吃了半碗饭,晚上由父亲和弟弟陪护。可曾想到晚上十一点时,弟弟打来电话哭了:妈妈走了!
当时的我懵了——大脑完全一片空白……奇怪的是,当时怎么吐出来一句残忍得连我自己都无法释怀的话:走了也好!
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我的心已悲凄冰凉,全身软塌无力……
心里却有着莫名的坦然和淡定——为母亲终于得以解脱而庆幸她的痛苦终结?我实实在在见证了母亲出院后的病魔折腾,以致于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全部过程。
身为校医的我,不会做家务事,家人包容我。唯有护理母亲,该我义不容辞。
对母亲的床前尽孝,我做得远远不够——母亲没给我太多的时间与她相伴。忆起萦绕于母亲的床前情景,感受母亲对我的依赖、依恋,我与母亲有着相依相伴的幸福。
更多的陪伴机会给了我更多的回忆,是母女这辈子相依存,下辈子不忘,还待续缘的记忆。一幕幕的情景在我脑海里回放,虽然悲怆万分,令我涕泗横流,但终究也是我感恩回馈于母亲的一点记忆,这种记忆给了我缅怀母亲时的安慰。只是有太多的残忍和伤悲。
这些不堪回首的回忆,有如把我再次放入油锅里煎熬一般——剥肤锥髓。
母亲于她上一次半年多前的住院期间,贮藏了每天两粒的安定片,那天她共服了三十片。这是母亲第二天清醒后告诉我。
因母亲有了很强的抗药性,也因为我的及时抢救,母亲暂时被拉回到人间。
她完全苏醒后的第二天,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妈妈突然扬起手对我做了一下拍的动作:你不该救我!当时,妈绝望苦笑的眼神,再一个突如其来的、劈头盖脸般的扬手动作,委实惊骇了我。想起妈妈欲求解脱、无牵无挂的微笑,不得不令我心虚发懵:难道我真的错了?
母亲永远的走了!等我赶到医院时。
母亲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痛楚变形的轮廓——安然去世。细细地静静地看了母亲好一会——在心里一时无法接受没了母亲的事实。我没在她身边,也毫无征兆。
父亲告诉我,母亲下午一直吵着要打止痛针,然后她偷服了过量的止痛药。只有我和父亲心中明白,母亲不愿接受无谓的苟且喘延。
弟弟还告诉我,临走时,母亲让弟弟紧紧抱着她……透露着母亲的心思:儿子,你终于赶来了。今天星期三,我走后,放三四天就够了。正好于星期六或星期天出殡。不用摆久了。
母亲生前操心过多,临逝时还不忘安排自己的后事——担心影响孩子们的工作。这样的母亲,我震惊但又不意外。
我那苦命的妈妈呀!终于忍不住哭了,只一会便止住了哭,身子一直处于颤颤的战栗中……
老年朋友曾告诉过我,亲人离世的时刻不能大声哭喊,会惊吓死者找不到去天堂的路,要让亲人安心离去。
母亲已去,无法唤回。自然得想到如何妥善安置。因为遗体还在医院的床上,必须尽快准备后事。
给母亲进行仪式感的洗脸、擦身。我转柔缓慢而庄严的进行每一步,生怕惊扰了母亲——好长时间没有真正睡过觉。
母亲去世时,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依她的遗愿:保持她那人民教师身份的庄重和体面。
往事还在一幕幕地跳出来,我脑袋昏沉,撕心裂肺般的痛在体内肆意横行……守灵时,只记得跟妈妈说得最多的是:妈妈,我想你了怎么办?你到我梦里来吧?我不会害怕。
我自言自语,仿佛妈妈听得见。
在闭棺的刹那,我们几个拼命挤到灵柩前嚎啕大哭,悲怆地叫喊着:妈妈……,妈妈那和善安祥的面容从此刀削斧凿般的刻在脑海里,生怕忘记。可又怎么会忘记呢?
如果母亲还健在,多好呀!可以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了呀!如今的好世界,不缺物质不缺钱,就缺买不来的健康呀!什么时候能攻克″癌"?
好才,父亲尚健在,家还在。父亲一天硬硬朗朗、乐呵呵的。我们几个一见面就喜欢拥着他撒欢玩笑亲热,特别的幸福又开怀。爸爸像小孩似的开心却有着矜持的随和,任我们勾肩搭背的前呼后拥陪他逛超市或者河边散步。
今天下午,跟老爸视频提起过有关母亲的事,只是一两句。虽然最难受的时候过去了这么久,但心里的痛楚仍然如琴弦轻弹时颤栗。
正清明这天,举国上下正在哀悼疫情夺去的生命——勇士和受难的同胞。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伤感和静寂的忧郁——疫情战还需谨慎。
时至今日,终于肯以文字来表达对母亲的深情缅怀——有悲有念。
附录:母亲留下的那玉坠项链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夏天,清理女儿的衣柜时,(病后的母亲睡在女儿以前住的房间,女儿仍有小部分衣服放在那。)看见了妈妈生前说要留给我的玉坠项链,那是二姐买给她的礼物。而母亲临逝前藏于我必定清理的衣柜。
我唏嘘不已……
母亲在世时交付给我,当时我不忍接受——母亲还在,我要它干嘛?后来确实忘了这事。
母亲分明是当遗物留给我一个念想。也想保佑我平安快乐!
见玉坠项链如见母亲。它晶莹剔透,祥光四溢。从此我视它为珍宝,常佩戴于胸。
出外时更是不忘佩戴项链——母亲保佑我出入平安!
身边的人懂我玉坠项链的来历,有如同样感受着平凡而伟大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