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异记:天狐思凡
广异记:天狐思凡
镂空的香毬,逸出圆润的苏合香。矮几上一双葱白的手,调拨一张檀色的七弦琴。
暗香袅袅,香汗洇洇,古琴依然无动于衷。
“弄郎,如何是好。”女子小指勾绾鬓发,看向对坐的男子,露出求助的羞涩。
淡墨色略微弯曲的手指,悄然伸出,轻拧琴轸几度,食指轻弹,叮咚的泉水在指间流淌。
矮几对坐的年轻男子,细弯的狐眼,示意杏眼的女子,开始弹奏。悦耳的广陵止息,瞬间氤氲桃色的房间。
“呔,妖孽出来受死!”一柄锋利的唐刀,愤怒的剁向门扇。唐刀嘭地弹开,门楣漫射紫色的光芒,宿卫牢不可破的结界。
怒不可遏的赵国公长孙无忌,站在房门外,挥手招来百名羽林军,唐刀下斩,万箭如蝗,疾射房门。
房间内,琴音依旧悠扬,叮当落地的箭镞,似合奏的钟磬敲击声。
皇帝念玄武门之功,特赐长孙无忌一名绝色的美人。长孙无忌蒙圣恩,爱美人如珍宝,特造一座小巧精美的银阁藏娇。未曾想不到旬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法力高强的“妖物”,嗅着胭脂味,钻入银阁,布下结界,霸占了御赐的美人。
看着妖娆的丽影,映在窗纸上,为一个横空冒出的“妖物”逢迎献媚。长孙无忌气得七窍生烟。
刀攻、火烧、水淹,方法使尽,却无动银阁分毫。伫足门外,长孙无忌面皮青紫,恨意难平,转身愤而离开。
“召司天监袁国师。”听完赵国公上奏,皇帝沉吟半晌后,果断下旨。
鹤发飘逸的袁师,指节暗掐,星目微睁,面色平静地倾听长孙无忌的怒诉。
“吾为许负、严君平之类相士,无甚法力。虽卜出因果,却天机不可泄露。感陛下所召,臣推荐相州崔参军,可解此公案”袁师星目半开,轻甩拂尘道。
河北道相州,崔参军散衙后,和友人在家中煎茶聊天。茶汤刚一沸,枣红色的面皮忽动,两指轻叩桌面,对友人微笑道,谕旨将至,不日将入长安面君。
琴弦呯地崩断一根,淡墨色的手指,滴下殷红的血珠。细眼锥脸的弄郎,忽按琴垂泪。乖巧的美人急忙上前,抓起滴血的手指,轻轻吮吸。
“大祸将至,吾与美人缘份已尽,即将与卿分别。”弄郎伤感道。
美妾呆坐几上,手指缠绞香巾,面色黯然。
末夏风凉,夜幕低垂。赵国公府内,灯火通明。宽阔的厅堂外石阶下,站立两列威猛的武士。一张白玉案,摆在武士中间,一只博山炉在案上飘缈青烟。
崔参军恭请皇帝和长孙无忌,藏在厅内屏风后观摩。
戌时三刻,荧惑滑向心宿,夜空浊成诡异的桔红色。崔参军踱下台阶,走到玉案前。掀开炉盖,扔入一块安息香。拈起案上的朱笔,蘸饱辰砂,速写一道黄色敕符。指尖轻弹,符纸燃起蓝火,飞向半空。纸灰刚坠地面,府中忽踏响纷杂的脚步声。
黑洞洞的灶门里,跑出矮墩墩的灶王爷;咕噜噜的井水,冒出角弯弯的井龙王;大敞的门口,撞进两位慌张张的门神;耳房后的轮回所,蹦进邋遢遢的厕神。夜风斜吹,大家捏鼻子退后一步。
一堆的大小家神,拢在台阶下,垂首耷肩,静立无声。
“诸君为赵国公家神,职责非轻,何故令媚狐入宅?”崔参军呵斥道。
“崔君明察,非我等不出力。此獠为天狐,吾等法力低微,无力抗衡。”一家神出列嘟囔道。
“着尔等,即刻捉狐来见,勿耽搁时辰。”崔参军又燃起一张黄符纸,敕令道。众家神不情愿地化作一簇光芒,弧射院后的银阁。
众家神你推我搡地挤到屋门前,众人相互看了一眼,无一人打头阵。
“妖狐法力广大,单独难胜之。我等不如齐掷兵器,共击妖狐,胜则进屋擒贼,不胜则回禀参军,也好有个交代。不知众道友意下如何?”井龙王挠着弯弯的角,低声向大家倡议。众人略一思索,点头应允。
棱鞭伴方锏,破空劈出;分水刺紧随其后;枣木棒啸风横扫;月牙铲凌空斜削。众人卯足力气,催动各自兵器,扑向紧闭的屋门。
屋内的七弦琴声,骤然急促,一串锐利的宫商音,从门缝激射而出。叮叮当当、嘭嘭镲镲,一众兵器似狂风吹散砂,一股脑儿地弹回,惨叫声此起彼伏。又一串厚重的徵羽音追出,一众家神如荡秋千,被扔回了前厅。
半盏茶未尽,点点光斑,从银阁方向踢上半空,扑通通坠在石阶下,一众家神摔得鼻青脸肿。
崔参军眉头紧锁,没搭理趴地上叫苦连天的众家神。折返几步,案上劲写一张金粉红符,口中默念三清咒,屈指弹符入空。符纸化成一道金光,遥入深邃的苍穹。
顿饭时间,天空深处传来隆隆的兵甲战马声。鼓声临到头顶,金光乍现,五位巨甲天神,驾云在半空。
崔参军急忙向半空揖礼,又恭请皇帝及长孙无忌出屏风相见。
“此为何方神祇?”皇帝问崔。
“五岳之神也。”崔悄声回复。
“赵国公家狐媚相扰,敢请诸神君助力擒拿。”
半空上的五岳神,踩在云中,面无表情。听到崔参军请求,眼皮微挑,睥睨下方众人,片刻,隐入夜色中。
兵甲攒动,马蹄声碎,五色虹光掠过银阁横脊,反卷入屋。砰地一声,一只手脚缚紧绳索的白色狐狸,从半空中掼落台阶下。
辱妾之恨,分外眼红。长孙无忌呛啷抽出阶下武士的佩剑,狠狠地砍向白狐的脑袋。
白狐歪着眼睛,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无视凌厉的刀风。
“此狐修炼成神,已授仙箓,世间普通的刀剑,伤不得分毫,反徒增仇怨。”崔参军拦下愤怒的长孙无忌,转身到白狐面前。
“尔枉行淫私,神人共愤,本应严惩。皇帝念尔修行不易,判决五鞭,以儆效尤。”白狐瞟了崔参军一眼,不屑地闭目不语。
长孙无忌气极,“尔畜如此藐视律法,区区五鞭,不过隔靴搔痒。应处以枭首之刑,方教化普天之众。”
“吾请旨的鞭刑,相当人间五百鞭,并削于五百年修为。更何况,此狐已有仙籍,是天上仙君的役卒,不可轻动,五鞭已足够惩戒了。”崔参军快速地扫了一眼天上,压低声音道。
崔参军折下墙角一根桃枝,浸入冷水,默念咒语,掸灰般抽了白狐五鞭。
白狐如遭雷击,咧嘴瞠目,身下渐渐浸出一滩血迹。
崔参军扔掉桃枝,弯腰解开绳索。白狐晃动四肢,抖开狐毛,冷冷地巡睃众人一圈。引颈顿足,化作一团白光,绕银阁一圈,纵入夜空不见。
桔红色溶散,月神踱出阴云,夜空清滢如霁。
注: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