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梁羽生女子练霓裳
文/柳青陵
我告诉自己，都忘了。可说什么都忘了，我何曾忘记，又如何能忘得掉。初见，钟情，误会，追逐，都历历在目。骗了他，骗了自己，苦了他，也苦了自己。
1
我很清楚，我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女子，做事情也率性冲动，但我喜欢这样，也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师父告诉过我，她的故事。她说，我比她还争强好胜，她为了爱侣一句戏言，与之分别二十年，而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我那时候问她，争强好胜不好吗？
师父没有回答我，只是叹气。
2
我不确定，我这样争强好胜到底是为什么，直到很多年后，我遇到他，才明白，那其实是一种不容别人侵犯的骄傲。
我的身世不好，不知道父母是谁，被收留在庙里，又遭狼叼走。我对这些根本就不在意，可是——
他就有那么显赫的身世，世家公子，又是武当派的得意弟子，以后还要继承掌门之位；那些不相干的人，就那么看不起我。
他们看不起我，我就要让他们知道，我比他们都强。
3
我和他相遇在黄龙洞中。
我在洞中睡觉，他为避雨闯了进来。以往也曾有过这样的情景，我都避不相见，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起了试探他的心。
我假装熟睡，偷偷看他的反应。他站了片刻，急急忙忙退出去，又过了一会儿，匆匆进来将一件衣服盖在我身上。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尤其是一个男人。
在我闯出玉罗刹名头的这几年，所有男人见到我只有两个反应：不知道我是谁的，总想着要轻薄于我；知道我是谁的，总会为保住性命求饶不止。
他的眼中，我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我知道，他是正人君子。
4
最初的相遇，往往过于美好，让人不自觉忽略美好之后的幻灭。
只不过是一转眼，他就成了我的敌人，要与我刀剑相向。到得后来，虽然证实了那只是个误会，但却好似成了我和他之间的谶语。
我们是敌人，从最初，到最后。
5
我不止一次想象，如果早知道我会遇见他，我还会不会和他的师门结下梁子。
然而，无论想了多少次，答案都还是那一个，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除了喜欢争强好胜，我最见不惯那些倚仗家世目中无人的人。武当派那些不肖弟子犯了我的忌讳。
6
他跟我说过，我喜怒无常，下手太辣。
他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的容颜凋零，一定为我寻找恢复容貌的奇药。
他跟我说过，不做掌门，天涯海角随我而去，潜心研究剑法。
……
我记得他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可我也记得，他用弹弓打我。
7
他不会知道，为了他，我在面对他的师门时，退让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他不会知道，即使跟他才吵过，下一刻他有了危险，我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他。
他不会知道，那一记伤不到我身的弹弓，是怎样深深地伤了我的心。
……
他可能把我们过往种种都忘记，忘记黄龙洞的初遇，忘记明月峡的夜话。
可他终究还是追着我，抛弃了掌门之位，到了天山之巅。
8
我告诉自己，都忘掉。但我永远忘不掉。
是他的师门，领着朝廷的鹰犬，扫荡了明月峡。那么多患难与共的姐妹，顷刻死伤无数。
他一点都不顾念我，随着师门离去。
于是，我对自己说，他那么尊贵的身份，他不与我一起，我这女贼还不要他了！
9
我告诉自己，都忘掉。但我永远忘不掉。
说什么不要他，无论我做什么，都挂念着他。
我想上武当山找他，却始终放下心底的那点顾虑。
他会不会像以往一样，在别人的干涉下，又一次逃离。
后来，有人给我带来了他的消息，还有他写的诗。听说他终日消沉，人瘦了，很是可怜。
随后一次，路过武当山，我就想，我怎也变得不爽利起来？要想见他，就去，总要见着，问了，才知道他是不是改了心意。
什么配不配，还不是外人强加的，只要他愿意跟我走，谁又能阻拦！只要他说愿意，就是抢，我也要把他抢下山。
10
谁想得到结局。
谁都想不到。
武当山上，我为他与武当四老大战，差点丧命，是他一句惊呼救了我。
我下山之后，曾想休息一夜再上去找他，非要把他问清楚，究竟跟不跟我走。
可是，也是他，他的那一记弹弓，让我的青丝，一夜换白发。
在溪水中看到满头白发，那一瞬间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此时此刻，就是他站在我面前说要跟我走，我也不跟他一起。
到这般境地，当真无趣。
11
我到了天山隐居，一过十余年。
他在天山之中，寻找传说中的优昙花。
相隔不远，我却一直对他避不见面。
只有一次，我感念他的诚心，去看他为我找到的优昙花。那为他守花的小孩说，优昙花开，还有五六十年。我情难自禁，追着他的踪迹到了草原。
那一次，我是真的想告诉他，我们重新开始。
可就只是那一次。
竟然还是错过。
既然又再错过，就永不再提。
无论我的心里，有多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