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卷一古代哲学~第二篇/第十六章 柏拉图的不朽论2
我们现在就来谈一谈柏拉图所归之于苏格拉底名下的那种宗教的知识。据说身体是获得知识的一种障碍,而且闻和见都是不正确的见证人,真正的存在,若是能像灵魂显示出来的话,也只能是显示给思想,而不能显示给感官。让我们先来考虑一下这一学说的含义,它包含着完全屏弃经验的知识,包括一切历史和地理在内,我们并不能知道有像雅典这样的一个地方,或者有像苏格拉底这样的一个人,他的死和他的慷慨赴死都是属于现象世界的,关于这一切,我们唯有通过闻和见才能有任何的知识,而真正的哲学家却是不注重闻和见的,那么他还剩下了什么呢?首先是逻辑和数学,但逻辑和数学都只是假设的,他们并不能证实有关现实世界的任何有绝对意义的论断。
下一步,而这一步是决定性的一步,就要有赖于善的理念了,一旦达到了这个理念,据说哲学家就知道了善就是实在,因而就能够推论出来理念世界就是实在的世界。后世的哲学家们提出过种种的论证来证明真与善的同一性,然而柏拉图似乎假定这是自明的,如果我们想要理解柏拉图,我们就必须假定这一假说已经不需要再加以证实。
苏格拉底说,当心灵沉潜于其自身之中,而不畏声色苦乐所搅扰的时候,当他屏弃肉体而向往着真有的时候,这时的思想才是最好的。这样哲学家就摒弃了肉体,从这一点出发,苏格拉底就论到理念、或形式、或本质。绝对的正义、绝对的美与绝对的善都是有的,但它们是眼睛看不见的,而且我说的不仅是这些,还有绝对的伟大、健康、力量以及万物的本质或万物真实的性质,所有这一切都只能有理智的眼力才看得见。因此当我们局限于肉体之内时,当灵魂被肉体的罪恶所感染时,我们求真理的愿望就不会得到满足。
这种观点就排斥了以科学的观察与实验作为获得知识的方法。实验家的心灵并不是“沉潜于其自身之中的”,并且也不想以避免声色为目的。柏拉图所提出的方法,只可能追求两种精神的活动,暨数学和神秘主义的洞见。这就说明了,何以这两者在柏拉图以及在毕达哥拉斯学派中是那么紧密的结合在一起。
对于经验主义者来说,肉体乃是使我们能与外在的实在世界相接触的东西,但是对于柏拉图来说,它却具有双重的罪恶,它既是一种歪曲的媒介,使我们好像是通过一层镜子那样的看的模糊不清,同时它又是人欲的根源,搅得我们不能追求知识并看不到真理,以下的引文可以说明这一点:
单凭肉体需要食物,这一点它就成为我们无穷无尽的烦恼的根源了,并且它还容易生病,从而妨碍我们追求真有,它使我们充满了爱恋,肉欲,畏惧、各式各样的幻想以及无穷无尽的愚蠢。事实上,正像人们所说的,它剥夺了我们的一切思想能力,战争、厮杀和党争都是从哪里来的呢?还不是从肉体和肉体的欲念那里来的吗?战争是由于爱钱引起的,而所以必须要有钱,就是为了肉体的缘故,以供肉体的享用,由于有这些障碍,我们便不能有时间去从事哲学,而最后并且最坏的就是纵使我们有空闲,让自己去从事某种思索,肉体却总是打断我们给我们的探讨,造成纷扰和混乱,并且使我们惊慌无措,以致不能够看到真理。经验已经向我们证明了,如果我们要对任何事物有真正的知识,我们就必须摆脱肉体,必须使灵魂的自身看到事物的自身,然后我们才能得到我们所愿望的智慧,并且说我们就是爱智慧的人,但这并不是在我们生前,而是在我们死后,因为灵魂若是和肉体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能有纯粹的知识,知识如果真能获得的话,也必须是在死后才能获得。
这样在解脱了肉体的愚蠢之后,我们就会是纯洁的并且和一切纯洁的相交通,我们自身就会知道到处都是光明,这种光明不是别的,那是真理的光,因为不纯洁的是不容许接近纯洁的,而纯洁化不就正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吗?这种灵魂之于肉体的分离与解脱就叫做死,而真正的哲学家,并且唯有真正的哲学家,才永远都在寻求灵魂的解脱。
但有一种真正的钱是应该不惜拿一切去交换的,那就是智慧。
神秘教的创始者从前曾提到过一种形象说,凡是未曾神圣化的、未曾入道的人进入下界以后是要躺在泥坑里的,而凡是入道而又经过纯洁化了的人,进入下界以后,就和神明住在一起,这种说法看来是有实际意义的,而并不只是空谈,因为正像他们神秘教所说的那样,很多人都是酒神的执杖者,但很少有人是神秘主义者,这些话按我的解释就指的是真正的哲学家。
所有这些言语都是神秘的,并且是得之于神秘教的。纯洁是一个奥尔弗斯派的观念,原来有着一种仪式上的意义,但对柏拉图来说,它却是指免于肉体与肉体需要的奴役的自由。使人感兴趣的是,他说战争是由于爱钱而造成的,而钱之所以需要,这仅仅是为了肉体而服务,这一意见的前半截和马克思所主张的意见相同而后半截则属于另外一种迥然不同的看法的,柏拉图认为,如果一个人的需求减到最低限度,那么他就可以不要什么钱而生活下去,这一点无疑是真确的。但是他还以为一个哲学家应该免除一切体力劳动,因此哲学家就必须依靠别人所创造的财富而过活。在一个很穷的国家里,是不大能有哲学家的,使得雅典人有可能研究哲学的乃是百里克里斯时代雅典的帝国主义。大致说起来,精神产品也正有如大多数的物质商品是一样的费钱,而且也一样的不能脱离经济条件。科学需要有图书馆、实验室、望远镜、显微镜等等,而且科学家必须由别人的劳动来维持生活,但是对于神秘主义者来说,这一切都是愚蠢。一个印度的圣人或西藏的圣人,不需要仪器设备,只缠一块腰部,只吃白饭,只靠着非常微薄的布施维持生活,因为他被人认为是有智慧的,这就是柏拉图观点之逻辑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