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武侠江湖

冥冥·第二世

2018-12-07  本文已影响13人  修訫

此时她站在木台子上面,梳发挽髻,未带凤冠,头顶嫣红盖巾,延边金穗流苏环绕成圈,身穿真红补服与马面裙,裙上金线绣鹊和金叶,遮住绣履。在她身旁,站着城堡的魔王,那男人身形高大魁梧,面色严肃。台下面围着一圈魔类,时不时出现两张脸,长得一模一样,这些魔类都听魔王的。台上面还站着一个小跟班,尖耳,长尾,荞麦色皮肤,身形比魔王瘦小了一大半,此时正弓着腰,从侧面根本分不出男女。他们也不在意这些。性别,年龄,甚至是生死…

城堡立于荒郊野岭中一处平坦之地,周围几公里都环绕着麦田,此时已经快入冬,稻草浅色,一小片一小片地聚集着,风吹过时晃动犹如猛鬼穿行。

城堡由水泥与大块石头建造,中层玻璃嵌窗硕大透明,其余地方排列边缀着小窗,最高处是尖顶,空间狭小,那里只有一个房间,里面摆着长桌一张,每天都有许多魔类聚在这里,观看其他人举行“融合”。

在这里,如果两个子民不仅仅想要在一起,还要永远,他们就会来到最高层,在长桌两端面对面坐好,然后将“融合相配仪器”——一个铁制机器,从高处一点往下延伸笔直线条,再从一点朝两边分出两条机械手臂,手臂尽头抓着两个头罩。他们把头罩在彼此头上罩好后,按下按钮,能量就会抽丝剥茧般从两人周身抽出千丝万缕,往往颜色不一,再顺脊椎到头顶,再到机械手臂到最高点,能量再次融汇成为一股,再返回流入彼此体内。

因为魔类之间各有各的磁场,但相互喜欢后,又因这种差别而产生痛苦隔阂,凭借这种方式就能实现相融。

这样相配后,双方容貌当即就会改变,比如一个小魔本是白皮肤棕色瞳仁,与另一个绿色皮肤尖牙穿兽皮短裙的魔类相配后,他们都变成了古铜色皮肤,留着银色短发,边缘处露出尖耳,眼睛变成琥珀颜色,起身时敏捷灵巧,并且每个动作都同时同步。尽管意识还有微妙差别,但随着时间会更加融洽,性格沉稳和活泼率直融合后,两种性格都不会消失,只是更加平衡了而已。

他们称之为共生体。

有人说是人为,刻意的。

又能怎样呢?这里不在意这些。

城堡里的魔类们生而为人,因为感染了一种病毒,才会与丧尸怪物无异,在夜晚嗜血与人肉,

他们曾在各行各业都做过,但一旦染上病毒,人间就不待见他们了,魔王将他们收留在城堡里。

魔王是不是人?这里不在意这些。

而她是人,来到城堡看到这种仪式时,脑袋里想起自己成亲时。黄昏后,和他一同分食兔肉与米,一盘野菜,切开葫芦后盛着清酒喝下,相对无言。她听说,经过这种仪式后,两个魔类是无法分开的,一旦其中一方离开,能量就会一瞬间分崩离析,渐渐从各自体内抽离,最后两者都会耗竭而死。

她听了心想,那会儿他死时,若自己也能跟着死掉,也挺好。

决定成为共生体需要巨大勇气来支持,没有回头路,落子必须无悔。正因此这个房间总是格外热闹,魔类们围观着,议论纷纷,真正愿意去做的寥寥无几。

回到故事的开头。那小跟班站在王身侧,脸却朝着她,微弓着腰,开口说,你听好了,如果你再跑,多少次我们还是会把你抓回来。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嫁给我们王,吃喝不愁,我们也听你的。要么就一辈子呆在屋里,哪儿也别想去,孩子也见不着。

红盖巾遮住了她表情,魔王站在她对面,轻皱着眉头,却不发一言。他在等她回答。

台下的小妖们看着着急,一个说这有什么好想的,我的话就答应了。王这么好。一个说怎么就看上了她,还是个寡妇。听说之前和好多男人…

她听得清楚。自己是个寡妇,却没有好多男人。夫君性子温润,笑起来眼睛弯弯地像月牙,两个人一起生活,柴米油盐,后来还有了儿子,他看着她抱着儿子,从背后抱她,笑意轻盈生怕打搅时光。谁都希望这日子走到尽头,可孩子刚生下没多日,他就突然得了重病,挨了几个月,死了。

她和管事阿婆手足无措。村子里风言风语,人们背后说她,年纪轻轻就克死夫。平时游手好闲到处游荡的男人,看她一个人了,得空就来缠着说要帮她暖暖床,她一脸寒意地看着他们,沉默着,转身走了。

隔天,鸡圈里鸡死了两只,也没丢,就放那儿给她看着,她不管。再后来,她出门时,房旁草垛着起了火,小孩还在床上,裹在襁褓里,被呛得哇哇哭…阿婆跑进去给捞了出来。

她收拾行囊,抱着小孩,打算走远找个新地方住下,那里最好没有人认得他们。阿婆老了,膝下无子,也跟着她一同走。沿途走过许多村庄,总是有熟悉的人。于是继续走,走到原野,人气烟火渐渐褪去,最后看到了城堡。那时已经是黄昏后,谁也不想再走了,就走进了城堡。魔王看到有人进来,有些惊讶,听她讲了原委后,把她和孩子安置在一个小屋内,屋内一张架子床,木桌,玻璃窗狭小却贴着红色窗花。魔王又把阿婆安置在她隔壁。每天派人给她俩送吃的。

住了几天后,阿婆不想走了。

快入冬了,谁不知道外面冷。

她一心都在孩子上。魔王偶尔来找她,说城堡里大家都很敬畏他,却没有人,可以说说心里话。魔王说,能一起聊聊天,很好。

魔王说,被懂得是很难得的。

有一天,他沉默了很久,对她说,我希望你过来和我一起。孩子让阿婆照顾。她说要考虑一下。

她和阿婆说,阿婆连声劝她赶快答应,阿婆没有说这样自己就能跟着一直住下了,只是说人死不能复生,人要想开些。她沉默了很久,那张笑眯眯的脸在心里闪过,于是她说,我得走。阿婆不肯跟她,但也劝不住她,帮她收拾了一些行李,裹成背囊背着。

她把小孩裹着放在怀里,用自己衣服轻轻盖着。她身上浇了一层漆,刺痛着皮肤,却能遮盖气味。她不敢在白天明目张胆地往外走,于是深夜里逃跑。下楼梯时很小心不发出声音,但魔类们嗅觉比想象中还要好,或许是闻出了小孩的气味,失去了理智,蜂拥而来,露出尖牙,她被堵在楼梯上,硬往外挤,胳膊被抓出数道血痕,尖牙咬了也不吭一声。最后逃出去时已经狼狈不堪。她朝城堡一侧跑着,麦子在两侧轻轻摇摆。

隔几天中午,几个魔类追上了她,把她和孩子一起抓了回来。

刚一回来,她就被换了衣服,推到木台子上,魔王正坐着喝酒,看着她不发一言,只是站了起来。整个城堡都安静了。过了会儿,小魔物尖声开口,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嫁给我们王,吃喝不愁,我们也听你的。要么就一辈子呆在屋里,哪儿也别想去,孩子也见不着。

她沉默了许久,说,嫁吧。

魔王不发一言,抿嘴微笑。

小妖们炸开了锅,起着哄,吹着口哨,跳着,赶着他们入洞房,他拉着她,走上木台阶,走进房间。又拉着她坐在木桌旁边,桌上放着甜白釉瓜楞执壶,连红布都没有栓。她抓起壶,对着嘴开始喝。他也喝了一些。最后两个人都有些醉了,暖和中,他伸手把红盖头扯下。她没有躲闪,他抱着她,走到床边。

后来,魔王没有问她是不是因为喝了酒。

那种感觉很熟悉,好像互相懂得。

看到她眯着眼对他笑时,魔王觉得他懂她,那就是爱,爱不是因为不承认和骄傲就不存在的。

但爱也不是因为假装不在意就能骗过自己的。

日子久了,嫉妒与占有增生,他再看到她逗着孩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时,又觉得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她是在骗自己,只是被迫愿意的。那种妒忌感总是瞬间而来,那一瞬间他恨不得把孩子直接从城堡高处往外丢,而那一瞬间他只好忍着走开。

他压抑着这股冲动。阿婆因为年纪过大已经死去,那些小妖和她又彼此隔阂,他不在时,她也就只有孩子。他试着理解。

但正因如此,他们亲密无间。他无法放下。他不由得想象着那个男人,这男孩长大后多少会像他吧,她如此爱这个孩子。这么想完,再看到她笑眯眯的眼睛时,他脸色阴沉。

但他不说。

她不知道,起初以为是嫉妒,再后来,她以为是不喜欢。

这时,城堡里一个小魔总是找魔王,逗他开心。魔王并不喜欢她,也知道她无法理解自己,但魔王觉得轻松,年轻的小魔身上总有活力和轻松。和她在一起时,总是气氛凝重,起初她不说话是神秘,他觉得她懂不需要多说,后来是压抑,乏味和无计可施。他无法长久呆在她身边,那种灵魂失重的感觉让他倍感沉重。

他不打算和那个小魔发生些什么。只是任由那个她叽叽喳喳,说这说那的,觉得轻松。

她却完全误解了。

一天,魔王刚从小魔那边回来,神采奕奕地推门想要和她分享愉悦的心情,却看到她笼在一团低沉阴郁中。魔王一下子有些疲惫,却还是为了原因。

她说,我想和你去机器那里。

去做什么。

联结。

我们还需要…吗?魔王说。

不去吗?她抬头直直地看着他。

走吧。魔王推开门,往屋外走。

他们来到长桌前,面对面坐下,把机器放置于对方头顶。周围围着一圈魔类,屏息凝神。

然而,机器没有任何反应,仅有一点火花从他们体内涌出,零星地散入空气中,根本无法作为一股能量汇入机器,周围小妖们面面相觑,惊恐万分,他俩却都没有起身。

后来,那机器忽然溃散为灰色灰烬落在地上。其他小妖们看到铁制机械忽然蓦地消失,只剩下灰烬那么轻盈,议论纷纷,说不祥,说这女人不该留在这里。说以后无法再有这种仪式了,都是她害的。

魔王坐着,没有说话。她静静起身,回到屋内收拾起来,隔天中午走出了城堡,孩子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远处走。

王在窗户旁看着,一直看到看不到他们。

或许是孽吧。

他们不知道自己本就是共生体,同源头一分为二的两个人,是无法再进行融合的,机器做不到,特别是这样人为的机械,不具备那样的能力,只能溃散成粉末。

他们不知道,执意说是孽。而神却可以看到。

每一世都如此。下一世见到他时,她心里闪过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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