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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当铺●鱼骨梳【上】

2017-10-01  本文已影响0人  七七鱼_小枝

“娘亲!娘亲!不要走,不要丢下叶儿!不要!娘亲!呜呜呜……”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此时在地上爬着,细嫩的双手满是血痕和泥土,小脸儿上湿漉漉的,还有擦泪留下的脏污。

面前一片火海,跳跃的光印在小女孩的眼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夜里有些惊悚……

“呃……”床上的女子睁开了疲惫的双眼,眼角还是湿的。

又做梦了……

四周一片静谧,偶尔有一两声虫鸣,月光在肉眼下显得冰冷,死寂。

玉叶光着脚下了床,点燃了油灯,一时不察吸了些烟轻轻的咳出了声。

打开窗格,晃动的灯光映着她一半白皙水嫩的脸,而另一半隐在黑夜中,凹凸不平,狰狞可怖。

那场大火毁了她的娘亲也毁了她的脸。

那时她六岁,尚不知人心险恶,不知妖为何物,更不知爹爹何以绝情至要置她和娘亲于死地。

她只记得一句“人妖殊途”。

指尖触到桌上茶盏,有些凉。

嗓子有些干疼,凉茶水像条蛇游进了空腹,盘踞着冷意。

多年的的情意终究还是敌不过那层身份。妖,怎么了?

十年前玉叶被云兮救下,自己一人在山林中生活。木屋是云兮施法建的,布了些阵法有助修炼。

因着玉叶兼有人妖血脉,体质特殊,又送了她一套功法加以疏导。

玉叶的身子,若修炼不当,等她稍大一些便会受妖脉反噬。

妖脉强势,会排斥人脉的部分,且年岁越大反应越大,痛苦也会加剧。

把血液放空的无力感,把骨头卸下又重新接上的剧痛感,两种感觉会轮番折磨,痛不欲生。

“浅河不留逆鳞鱼,人世难存美人颜......”玉叶眼神清亮,指腹抚上右脸颊,朱唇微启。

这是娘亲跟她说的,所以她并没有治好自己的脸。

清晨的山谷里是有些冷的,玉叶系上披风,挎上竹篮,推开了木门。

晨起带露的山菊和竹叶,收拾干净了拿来泡茶别有一番意趣。

把那竹叶铺在竹篾上,再将菊花置于其上,最后再用竹叶覆满,用那纱布一盖晾于日下。

待其收干水分,菊花吸足竹叶清香,便可拿来泡茶。

而那些竹叶,舂细磨匀,配上其他香料,放在荷包里香气也是怡人的。

绣鞋边缘水渍晕染开,不觉间泥土也攀附了些。玉叶往回走时,林子间的薄雾在阳光照射下快要消失殆尽。

许是昨夜梦魇的缘故,今日初见阳光刺眼得紧,忍不住有东西漫上眼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玉叶瞪着揉得发红的眼狐疑地看去。

看身形衣着是两个男子,此时都浑身是血,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看样子应该是从山崖上滚落下来的。

玉叶本不想多事,可这山上要是多两个死人,这山可有段时间不能来了。

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又摸了摸脉,外伤颇重,伤及脏腑,但也不至于救不了。

玉叶抬起右手运起法力将两人托举于空中,不紧不慢往山下走,沿路顺手采了些草药。

玉叶平日里倒喜欢当个木匠,除了当日云兮建的屋子,自己倒也在旁侧建起了两个屋子。

一间是摆放旧物和做木工时的地方,另一间则放着各种晒干的草药。

医书是云兮来看她时带来的,说是让她熟悉医理也好调养自己的身子。

将两人安置在药房,两间偏屋里的竹榻此时恰好派上用场。

碍于男女有别,玉叶倒也不能直接扒了两人的衣服上药,给他们药浴便省事得多。

取了两份药材熬煮着,玉叶又临时钉了两个木桶,两人伤势略有不同,分开疗养能好的快些。

备好药浴后,玉叶自头上取下发钗,一下划破手指往两个桶里均挤了几滴血。

正要运功将两人移进木桶,其中一人竟醒了过来,玉叶只得假意挥挥袖子,站定在一边。

那男子艰难地撑起上身,明明痛得脸都白了,却愣是没有吭一声,只眉头紧皱着。

偏头看到一边榻上的男子明显松了口气。 似鹰一般锋利的眼神和玉叶对上时划过一丝警惕,但很快被掩饰。

微微点头示意后开口,嗓音沙哑低沉。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景寻,今日遭难,幸得下属拼死护卫才得以苟全性命。若此去风波俱停必当重金酬谢姑娘。”

玉叶款款移至榻前。

景寻瘦削的脸庞上血痕交错,但依然能看出他相貌非凡。只那一双鹰眼便知此人阅人无数,独到精明。

“有力气么?”玉叶只淡淡问道。

“有。”

景寻脱口而出,似是不愿在女子面前示弱。

“那就好,我一人抬不动他,”

玉叶指了指榻上的男子。

“你帮我把他抬到那个桶里,然后你自己再去泡药浴。”

景寻看到女子笑起来弯弯的眼角,只可惜……

倒忘了询问玉叶是如何把他俩弄回来的。

“一会儿我出去,你记得帮他宽衣,这样伤势能好得快,三个时辰后我会再过来。”

玉叶看着泡在药汤中的人,向景寻交代。

“多谢姑娘。”景寻颔首道谢。

景寻看着玉叶关门而去的方向,眼神满是探究。

就在刚才,他给陈风脱衣的时候,竟看到陈风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实在是不可思议。

当景寻自己也坐到药汤里时,全身传来前所未有的通透感。

能感到经脉在一点一点疏通,而身上的伤口也在愈合,他觉得自己的内力变得更加雄厚,身体也比之前强健了。

陈风在药汤的作用下渐渐醒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疑惑,“少主,这是......”

景寻闭着眼睛没有睁开,“这药汤实在难得,你用内力牵引,将药力尽可能地吸收进体内,对身体只有好处。”

三个时辰的时间在两人紧张地调息中很快就过了,玉叶抱着两套衣服来到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公子,时辰到了,你家小护卫也醒了吧?”

门内传来景寻浑厚的声音,“有劳姑娘挂念,陈风已经醒来,我们的伤都已经好多了,姑娘的医术真是令人叹服。”

“醒了就好,我方才改了两件衣服,你们将就着穿一段日子吧,我就放在门口,一会儿你来取便是。收拾好了过来主屋吃饭,饭菜已好了。”

“叨扰姑娘了,我们稍后便到。”

景寻和陈风过来时,玉叶正在泡茶。

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

景寻看得玉叶一半姣好的容颜,不禁想到。

淡青色釉彩套杯盛着芽色的茶水,重瓣儿白菊浮飘着,重又吸足水分,鲜活的开放。

水汽氤氲,山菊特有的清苦气息勾出竹叶沉厚的香味。

景寻和陈风身上是玉叶用自己的新衣改的外裳。

好在玉叶平日穿着简便,多为灰白色,倒也没有十分刻意的男女之分,穿在他们身上只小了些。

“请姑娘受在下和陈风一拜。”

景寻此时已没了初见玉叶时的警惕,眼里的感激之情颇为真挚。

换上干净衣裳的两人一个丰神俊朗,一个老实憨厚。

“不用拜不用拜,我之前也救过小兔子小鸟什么的,习惯了,不用这么客气的。”

玉叶连忙让两人起来,讪讪笑着。

这是把我俩当小动物了?

景寻一时憋笑,对这个女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还未请教恩人名讳,不知可否方便告知在下?”

“不用恩人恩人的,也不用再道谢了,我不甚习惯。我叫玉叶,若觉得可以便喊我一声小玉我倒还听得顺耳。”

玉叶将两杯茶放在两人面前,话语出口满是俏皮。

景寻展眉朗声而笑,“既是这样,便喊你小玉。”

陈风此时也笑了,突然插嘴道:“玉姑娘,别见怪,我可不能跟少主一样称呼你。”

玉叶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只笑笑说:“随你们吧,等你们伤好了也是要走的,不过一个称呼嘛。”

景寻收了笑意,抿唇尝了口杯中的茶。菊花和竹叶的搭配倒是别致,这味道也是难得的清香润口。

若是能久居这样的地方喝着这般的茶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这茶可有名字?”景寻问道。

“有的,我管它叫隐竹茶。”玉叶回道。

“可否告知制作方法?”

“当然可以!”

五日后,景寻陈风两人伤已经全好了,武艺甚至还精进了不少。两人商量着离开此地,便来向玉叶道别。

“这几日来有劳小玉照顾,如今我俩伤也好了,外面尚有事情没解决,实在没理由继续呆在这逃避。待来日一切尘埃落定,再来寻小玉一道喝茶。”

景寻说的未免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想来他们要处理的事情定是异常棘手的,不然也不至于来到自己这里。

玉叶动了动眼珠,没将这片山谷有禁制的事说出来。

当日他们能来到这里全然是因为两人都没了意识,禁制才一时失了作用。

今日出去,来日若是他们清醒着来找,却是什么也寻不到的。

“好。你们顺着北边的林子一直向上走,便能出去了,保重。”

不动声色的告别之语。

“告辞!”

“告辞!”

景寻走在路上,思绪万千。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想着前两日凌晨醒来无意间看到的玉叶,一阵莫名的心疼。

许是她与自己有几分相像,都是那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性子。

那天,月已渐渐西隐,天空扯着零星的光。

景寻一时醒来却再也睡不着,便决定去练剑。

手刚拉上门环,听得细微的开门声。

是小玉么?这么早她去干什么?莫不是一直都起这么早不成?

景寻心里颇多疑问,便静静跟在玉叶身后。

玉叶身子单薄,凌晨生冷的风似是能把她吹倒,可她一步一步,踏上了上山的路,直到来至一座坟前。

说是坟倒不如说是个土包,连墓碑都只是一块木板,上面却没有字。

“娘亲,叶儿又梦到你了......”

玉叶就坐在满是露水的地上,头靠着那块碑,双手交叠放在自己腿上。

眼睛微闭着,长长的睫毛下不时掉落一颗颗晶莹的水珠,而嘴里一直絮絮叨叨,像是呓语。

“娘亲,你可还是放不下,不然为何老出现在女儿梦中。”

“叶儿现如今过得很好,娘亲可看到?可还欢喜?自那件事后,女儿还能活下来实在是上天垂怜了。只是娘亲,你不在了,我好生不习惯。”

“娘亲,叶儿放不下,我想出去找爹爹。可是我不敢,我怕他还是和当年一样无情,而我对他定是下不了手的。娘亲,你说,叶儿该如何是好啊?”

玉叶在那里坐了一个时辰左右,天渐渐明了。她的肩膀在微微抖动,不知是哭的还是冷的。

而不远处的景寻在树后面将她那些话都听了去。

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双总是闪着寒光的鹰眼此时包裹着无尽的温柔和怜爱。

心不在焉却还要赶路的景寻一时脚下不小心差点滑倒,幸好陈风及时搀住才不至于滚下山坡。

“少主怎的如此不小心,莫不是舍不得玉姑娘了?”

陈风看着一脸黑线的景寻打趣道。

“陈风,你是太闲了是么?回到景苑以后陈雨的任务你一并接下,让她好生休息一番,我们不在这五天恐怕也有得她忙的。”

景寻说完便甩袖离开,不理会陈风委屈得想要哭出来的表情。

陈雨是陈风的妹妹,两人自小就在景家。陈风重武艺,陈雨重谋略,两兄妹各有建树。

若是让这愣小子去干动脑子的事,非得折磨死他。

“少主我错了,少主你饶了我吧!”

陈风追上去,边跑边喊,声音撕心裂肺,惊得山鸟都飞了。

景寻哪里肯让他追上,一路加速,不多时,两人便已经走出山林,看到了官道。

景寻回身看了看林子,转过头时,眼神坚决果断。

有些人跳的时间太久了,是该让他们尝尝腿折的滋味了。

西明城景苑。

一行人跪在景寻面前,景寻负手站着,眼神不咸不淡在人群中扫过。

每次景寻外出的真正行踪只有景苑内部的人知道,放出的消息不过是为了迷惑敌对的凌家和古家的眼睛。

这么多年从没有出过问题,景寻也不愿是自己的人泄露了消息。

这些人多半从小就被父亲派了跟在景寻身边,一起长大的情谊加上景寻待人以诚更是坚定了这些人的忠心。

究竟是何处出了岔子?

“请少主责罚!是属下们办事不力,才让少主身陷险境,属下们甘愿领罚!”

声音激昂悲愤,这份平静确实不像出卖了主子的人。

景苑是景家家主的象征,虽说现如今老家主已经不管事,大小事宜全权交由这个儿子处理,可实际上也在暗中试探他的能力。

“少主,家主让你去后厅见他。”老管家来通报。

“现在么?可知什么事?”景寻有些不解。

“是的少主,家主让你立刻过去,老奴也不知为何。”

“好的我知道了。”

景寻看了看跪着的人,

只说:“我回来之前就先跪着,不算在这次的事上。我只当你们这五天没有好好练功,给你们的训练。”

说完跟着老管家离开。

景苑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是不是说明少主并没有不信任他们呢?可马上又紧张起来,这次的事还没有查清楚,少主就还处于危险之中。

景苑后厅。

景雄坐在石凳上,悠闲的喝着茶,见景寻来了也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

“父亲,叫儿子来可是有事情要交代?”景寻行礼问安,问出心中所想。

“怎的,没事情我这当老子的还不能叫你来了?”景雄沉沉的声音让景寻听得很是不舒服,他这个父亲自小便和他不亲。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还请父亲不要怪罪。”景寻话语淡淡,好歹是自己亲爹,忤逆的罪名还是不担的好。

“这次你既平安回来了,过几日我便通知家族,正式将家主印玺传与你,你便是这景家新的家主。”

景雄像是漫不经心的说出这些话,可景寻却是一惊。

“父亲,这次的事情......难道......难道是你......”险些将我送上黄泉路吗?

后面的话景寻没问出口,他知道父亲向来不在意自己,这样的事也是做得出的。

“一个大家族的家主,若是连基本的防备之心都没有,也就没资格坐上那个位置了。”

“多年来没有出过差错的事你就能保证日后一定也如此吗?让你在生死边缘行这一遭,是让你记住,这个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哪怕我是你父亲,我也可以做出毁灭你的事情,这就是家族法则!”

景雄将茶杯重重的掷在桌上,瓷器总是易碎的,不长久。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受教了,定不负父亲所望!”

景寻看着碎瓷片,将沉痛和愤怒的心情掩了下去,面上冰冷平静。

秋风越来越紧,冬天的苍茫已经在准备把人世的一切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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