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配方

作者：黎荔

发现不管是上帝还是女娲，中西方有关造人的传说，都附带阐述了一个悲哀的事实：人类是神的手随意捏弄的产物，因为，同为造物，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实在太大了。造物主不是使用工业流水线造人的，他/她保留着神圣的手工传统，残次品偶有发生，常常敷衍了事，兴头上来的时候，也总能使一些人天赋异禀。

也许连上帝或女娲也不能保证成品的稳定水准，因为，这个过程就像窑变或酿酒一样，有一系列复杂的综合因素会导致不确定性自然变化。我读过《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文章，说是有自由倾向的人，基因有特定的构造。我还知道，人们患上抑郁症，常常是因为脑子里一种叫 serotonin 的物质太少。这样的信息总叫我捏一把汗，不知道当初上帝在制作我的一二三四五六七等N个步骤中，有没有某个化学方程式计算有误，或者创作时手略微颤抖了一下。

当然，我不能苛求上帝，而只能感恩。上帝创造人是不完美的，如果上帝希望人完美，上帝就会创造上帝，而不是创造人。他之所以创造人，就是因为你没有办法和他一样完美。而且，上帝他老人家那么忙，除了人类还要顾及天地万物。上帝在造人时与造小狗相比，也许配方只是更复杂了一点而已。

上帝造人的时候，只造了人的一半，另一半靠后天习得。我们每个人之所以都是独特的，因为不只由基因组成，由遗传决定，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大脑会随时间发生变化。每个特定经历引起的变化，在每个个体的大脑都有所差异，涉及到上千、上百万甚至整个大脑的神经元。你与我的差别，就在于所有 860 亿神经元和它们之间 100 万亿连接的瞬时状态，以及这些连接的强度和连接点内 1000 多种蛋白质的状态，也就是大脑每时每刻的活动可以对体系整体发生影响。这些大脑神经元的有机的连接活动，让我们成为了独一无二的自己。

在这种图景里，生命的各种动态过程就像一个自我运动的机器，将其中的各种分子调动起来各司其职地运动着。在不同的人身上，大脑褶皱的形状基本一致，但大脑褶皱在更精妙的细节上对你来自何处、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个性化的独特反映。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改变了大脑的生理结构，从基因的表达到分子的位置，再到神经元的架构。我们的出身、文化、朋友、工作、看过的每一部电影、进行的每一场谈话，这些全都在神经系统里留下了痕迹。这些不可磨灭的、微小的印象积累起来，造就了你是什么人，也限定了你能够成为什么人。

当自我突然意识到“啊！这个是现在的独一无二的我”，你所拥有的这颗灵魂的构建，不是集体农场饲养槽整桶整桶倾倒进去的化工配方，你不由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生命的恩赐。

我们无法解释这个独一无二的自我的形成，正如我们无法回答“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当然，蹩脚的生物科学家会解释是由于温度、阳光、色素、基因等一系列原因导致的，但他无法来解释一个浑然一体的现象，即为什么在这一系列原因下会如此。每一个深刻思考过这世界本质问题的人，都会在本质面前沉默。如同爱因斯坦所说，世界的本质是无法诉说的，是不可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