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②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双眼猩红的抱着眼前赢来的筹码,癫狂的笑声响彻包厢。
短短两个小时,他赢得了身上所有酬金的五倍。
司歌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冷眼看着眼前财迷了心窍的人,这种人,真的不配做米乐的父亲。
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她远远比这个男人更加丧心病狂。
“米先生您看,我没有骗您吧。”
司歌上前一步笑颜逐开弯起眉眼,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你想干什么?滚开!”
男人死死的抱住桌上的现金,布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司歌,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种说不出的可怖。
司歌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很快再次堆起笑意。
“您别这么紧张,您看您赢了这么多,难道不想把以前输光的全部赢回来吗?”
司歌见过太多赌徒,在赌桌上嚎啕大哭的,在赌场聚众闹事的,输钱后耍赖欠钱的,甚至因为出老千被赌场的人砍伤的,跪在赌场门口发誓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可是转头又像从前一样,趴在赌桌上忘乎所以。
这样类似的形形色色的人她见过很多,再清楚不过,这些人最大的特质就是—死性不改。
江山难移本性难改,一旦沾染了,就像罂粟花一样让人上瘾,输了的总想翻本,妄想有一天一本万利;赢了的更想赢,总以为幸运女神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如此恶性循环,新旧反复,就像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一听完司歌的话,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但是眼睛里的光足以说明,他心动了。
但是这个男人毕竟在赌场待久了,警惕心暂时按捺住了他的野心。
“我和米乐是好朋友,我自然是想帮您的。”
“不如我们去吧台那边,我请您喝一杯当做庆祝,顺便,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司歌眨巴了两下大眼睛,一张脸上尽显单纯青雉,让男人卸下了几分防备心,当然,本就高傲的自尊心在利欲熏心下,更加认定,他完全可以应付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
却没有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俗语,是有一定道理的。
和吧台的调酒师交换过眼神后,司歌的笑容在嘴角轻轻漾开。
一片白色药片在黄褐色的酒精中慢慢溶解融合,然后随着酒精一起在男人喉结蠕动下一杯见底。
几杯酒下肚后,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脸颊潮红变得亢奋,在昏暗静谧的空气里,司歌只听得见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吧台的调酒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看着渐渐向她逼近的男人,她瞬间明白了。
无望空洞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酒杯,原来她也是这次计划中的一员。
那根本不是安眠药,而是致幻药。
司歌像疯了一样抵抗着男人的碰触,可是弱小的她压根敌不过一个成年男性的钳制。
混着咽唔的哀求声和沉重的低吼声,司歌仿佛听见了胸腔内什么正在细微破裂的声音。
“司歌,下次来我给你带草莓蛋糕,上面有你喜欢的草莓,甜甜的软软的,比糖果甜一百倍的那种。”
司歌脑海里蓦然闪过上次米乐临走时的话语,他说过要给她带草莓蛋糕,而赌场,只有一些劣质的糖果。
她期待着米乐说的那种,甜甜的,软软的感觉。
突然一个激灵,衬衣的撕裂声在空气中极为刺耳,司歌慌乱的捂住胸膛。
男人身上的味道米乐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儿不同,呼出的气息中伴随着令人厌呕的烟酒味儿。
慌乱中她已经被逼退至酒柜旁,她还没有等到米乐来找她,不可以。
已经快要崩溃的司歌无路可退,惊慌闪躲之际随手抓起刚刚触摸到的东西狠狠敲击在了扑上来的男人头上。
犹如搁浅濒死的鱼一般,在一声清脆的巨响之后,重重的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巨大的压迫感和恐惧感让司歌不住的发抖,整个脑袋像是短路的老式电台,长久的耳鸣。
司歌一直觉得黑暗才是属于她的世界,却在真正陷入绝望的时候,无比渴望光明。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司歌呆呆的看着沾满了血渍的手,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只破碎的酒瓶。
而倒在她脚边的,是上一秒还咆哮着向她扑来的男人。
此刻像一只失了生气的巨大玩偶,一动不动的倒在一滩不知道是酒渍还是血迹的液体中。
手臂传来的阵阵麻木痛感唤回了司歌点点理智,望着眼前的所有,无一不在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拉扯,而在这场拉扯中,她杀死了这个男人。
这不是她的错,是这个男人要伤害她。
她要逃走,趁着还没有人的时候。
司歌稳了稳心神扶着酒柜站起身来想往外走去,才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无声无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将黑暗慢慢渗透她全部生活的一个人。
司歌时常在想,自杀的那些人,是想不通了,还是想通了。
她也想过去自杀,常年被困在地下室的时候,连续几天没有东西吃的时候,被迫去赌场骗人的时候,亦或者做梦梦到自己有家人的时候。
可是恐惧最终战胜了死亡,大概有贼心没贼胆说的就是她。
死了的话,家人来找她怎么办,赌场小卖部的糖果也挺好吃的,赌场的一些伙伴对她也不错,没死透那就最可怕了,她很怕疼的,更何况她也没钱去治疗。
司歌想过千万种死法,也想过千万种活下来的理由,如果说她对生活还抱有一丝幻想和希望的话,所有的幻想和希望在这一刻,统统崩塌。
陷入过无数次昏厥和清醒的反复交替,身体上下每个关节和皮肤都在无限的叫嚣着痛苦,脸上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划过,立马就会有冰冷入骨的凉水泼到脸上。
眼睛像是被纸糊住了一般,不管用了多大劲她都睁不开,世界就此一片黑暗。
头发被人狠狠揪起,头被迫扬起,牵扯到身上其他地方,疼的司歌直冒冷汗。
耳边却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说出的话却阴冷至极。
“你杀了人还想着逃跑,想让我担这个罪是吗?”
“那个男孩现在可是在赌场里呢,看样子他想找的两个人都没有找到,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焦急紧张啊,真是看的人好生心疼。”
“你说要是他知道他的父亲已经被你杀死了,他的表情会怎么样呢?多让人期待啊小司歌。”
一句句就像一把钝刀,扎进司歌的胸膛,不致命但是生疼。
现在这个人,拿着这把钝刀一点点往司歌心脏的地方扎去,然后细细慢慢的转动刀柄,无比惬意开心的欣赏着司歌痛不欲生的表情。
明明眼前是黑暗一片,司歌却在黑暗中看见一双眼眸,一双纯洁无瑕干净如水的眼眸。
眼眸里的欣喜欢心慢慢变成冷漠厌恶。
“你是杀人凶手!”
没有,她不是故意的!
“你杀死了我的父亲!”
她不是故意的,是那个男人要伤害她!
“司歌我讨厌你!”
不要,不要讨厌她,不要!
“我恨你!”
不要!不要!不要!
司歌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她此刻的悲伤,只感觉到苦涩绝望慢慢从胸腔中溢出来,不多不少,正好装满整颗心脏。
她不想被讨厌,她不想被抛弃,十七年来唯一感受到的温暖,能不能不要这样弃她而去。
她错了,她不该反抗,她不该还手,如果能回到那一天,她一定不会做出让米乐讨厌她的事情来。
她真的错了!
眼睛里的液体越积越多,最后不可控制的溢满整脸。
“你是不是不想被讨厌啊?”那个声音慢慢凑近司歌的耳朵,充满了蛊惑和劝诱。
司歌轻轻点了点头。
“只要你帮我办完一件事情,我就放你离开,和他永远离开,怎么样?”
孤独久了便习惯了,可是某一天一旦有人闯进这一成不变的孤独,就再也不能接受这份变数的离开。
米乐连续在赌场找了一周,甚至连赌场所有的人都问了个遍,得到的回答要么是不认识不知道,要么是含糊其辞的闪躲。
赌场里的人每天都能见到一个裹着大衣怀里抱着蛋糕盒子的男孩。
过于招摇显眼的结果就是,米乐再次被堵在了墙角,这次没有一个女孩挺身而出,所以他怀里的钱被洗劫一空,蛋糕也被摔得惨不忍睹。
不过这一切都在接到医院的来电后,显得微不足道。
耳边从凛冽的风声到沉重的监护仪的滴答声,最后到米乐自己微喘的呼吸声和胸腔里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病床上那个女孩微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是脸上胳膊上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米乐无法感知司歌的想法,司歌的痛楚,司歌的心境。
同样的,他也不希望司歌感知到他的一切。
父亲要比司歌的处境好的多,只不过额头缝了几针,但是医生告诉米乐,父亲的胃里检测到一定量的致幻剂。
面对骂骂咧咧的父亲和昏迷不醒的司歌,米乐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人区别于其他生物的最大优点就是,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但是,不代表这是个完全优秀的优点。
思考会萌生出很多的猜忌、幻想、偏执。
即使是错误的想法,在自我肯定的催眠下,同样可以欺骗自己。
就比如米乐,认定了司歌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
比如司歌,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逃之夭夭。
司歌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窗外的点点星空,然后就是趴在她床边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米乐的发丝很柔很软,摸上去很像棉花糖。
米乐睡得并不是很安稳,感觉到一点点动静立马醒了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司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米乐,我睡了多久啊?”
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他守了司歌一个月了。
“两天吧。”
才两天吗?可是米乐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疲惫,身上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的,原本白净的小脸上也冒出了几根青涩的胡渣。
“这个样子啊,今天是几号了?”
“五月十六号。”
司歌定定看向米乐,黝黑黝黑的眸子里有点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想伸手去抓司歌放在被子外的手,刚触碰到冰凉的手背就被司歌快速躲开。
司歌将手臂伸进被子里,她的手不干净,况且上面还有伤,不能让米乐看见。
冲着米乐咧嘴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可是司歌依旧笑得开心,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米乐,第一个人情,今天是我的生日,带我去吃草莓蛋糕吧。”
司歌歪了歪脑袋,伸出两只手想在空中比划出脑海里米乐形容的样子。
“就是特别好看的蛋糕,上面还有草莓,甜甜的软软的,比糖果甜一百倍的那种。”
她希望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有人能记住,在十七年前她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希望在这个上帝将她遗忘的日子里,有人陪她度过。
她希望,那个人,是米乐。
这大概是司歌一生中最疯狂的一次,她愣怔的看着前方那个飞奔的身影,紧紧握住手心的温度,宽大的病服在她身上摇曳着。
在风中她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却是可以看见米乐飘扬的发丝和修长的双腿。
甩掉医护和安保,两个人抓着彼此的手在更深人静的街道上狂奔。
“司歌,我带你去吃草莓蛋糕,很甜很甜的那种。”
米乐这样说道。
两个人几乎跑遍了小城的所有街道,也在所有黑暗的橱窗前无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司歌身上的病服都散发着燥热的因子,米乐的头发也早也滴了汗水。
米乐越来越焦急,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嘴唇也透着白色,可是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米乐,别找了,已经很晚了,店家都打烊了。”
司歌轻轻劝阻道,她其实没有那么想吃草莓蛋糕,她只是想知道米乐说的那种甜甜的滋味。
现在她已经体会到了。
“一定还有没有打烊的店,一定还有……”
米乐自言自语到,脚步也愈发凌乱。
终于在路灯都要熄灭的前一刻,米乐找到了一家蛋糕店,不顾老板的冷漠,央求着老板将橱窗里的蛋糕卖给他。
司歌站在街对面,看着米乐举着蛋糕小心翼翼的朝着她走来。
“司歌,对不起,没有草莓蛋糕了……”
将手中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举到司歌面前,自己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垂下眼眸。
一小块白色的蛋糕静静躺在米乐的手心,像是被呵护的珍宝一样。
司歌用手指轻轻抹了一点放在嘴里,入口冰冰的,含在嘴里渐渐变成了甜,却不是蜜一般,只是暖暖的,在口腔里悠悠回旋。
“啊,还不能吃!”
米乐抬起头惊呼了一声,将蛋糕放在司歌手里,连忙从兜里拿出刚刚央求老板给他的火柴和蜡烛。
“这个呢,是生日蜡烛,在生日的时候许愿,愿望会实现的哦。”
米乐将小蜡烛轻轻插到蛋糕上,划动手中的火柴,司歌的眼前瞬间明亮。
看着蜡烛上摇曳的小火苗,司歌呼吸一滞,抬眸看向米乐。
少年初长成的眉眼在烛火下显得越发好看,浓浓的眉毛,干净的双眼,挺拔的鼻梁,单薄的红唇,搭配在一起却是好看的惊人。
街对面的蛋糕店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灯,整条街都陷入黑暗沉寂。
“司歌,许个愿望吧。”
米乐用手护住快要熄灭的烛火,看着司歌勾起唇角。
总是听人说,愿望是要说出心中最迫切最想要得到的东西,用真挚的心虔诚祷告,上帝就会听见那些最真心的话语,然后一一实现这些愿望。
那么,她用她一生中所有的真心来许愿,上帝能不能听得见?
她以前做错了很多,她在夹缝绝望中生存,她可以悔改,她愿意付出所有,所以上帝可不可以,满足她这一个小小的愿望。
将这唯一的纯净留给她。
司歌定定的看着手中的蛋糕,轻轻开口:“我想要……永远和米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