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河
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岗,依偎着小村庄。蓝蓝的天空,阵阵的花香,怎不叫人为你向往? ——邓丽君《小村之恋》
我时常在梦中回到小河边。
我的童年有一条小河,小河自西向东流淌,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从我记事起,就看到小河这么日夜不停地流着。
小河真小,河面只有两米多宽,窄的地方就一米左右,河水也不深,浅浅的刚没过膝盖。
河水很清,清澈得可以看见河底的石子,小鱼,偶尔还能看到一只河蟹从石头下爬出来,扭着笨重的身体慌不择路地奔向另一块石头下,一不小心就被我们抓住了。
小河虽然很小,却是我童年的乐园。何况在童年的我们看来,小河已经足够大了,足够浮起童年的梦。
直到一天正在河边玩耍时,听到一个路过的人哂笑:这么一条小河沟!
嘴上没说什么,我心里却强烈抗议这种说法:怎么能说小河沟?流过山谷的小河沟我见过,几尺宽,一大步就可以跨过去,跟我们的小河是不能比的。
小河虽小,却是我们的小河。外面的大江大河虽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小河因为小才更可爱,习惯了小河的小,看到大河恐惧都来不及哪里敢爱?
小河也有发威的时候,有一年下了一场大雨,小河一夜之间变成了大河,踩着过河的石头被淹没了,河两岸一下子宽出很多,岸边的草地也变成了河底。河水不再清澈见底,变得汹涌而混浊。
那时的小河陡然陌生起来,不再是平时温柔亲切的小河,陌生得令人恐惧,好像最亲的人在梦中变成了狰狞的怪兽。
但那种时候是极少的,记忆里只有一次。其他时候,小河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澈缓慢、温柔亲切。
不上学的夏日里,我们整日泡在河里。那时还小,没有做不完的作业,尚且没有担负起家务活儿,大多数时候就是玩,和同龄的一帮小孩一起玩。
夏天我们整天光脚穿凉鞋,方便随时下水玩,有时候脱了凉鞋放在岸上,赤脚在河里趟来趟去。河底的泥沙硌着脚底板,痒痒的,很舒服。
再热的天,只要一踏进小河里,清凉就电流一样导遍全身,在河里走一圈就不觉得热了。
小河带给我们很多乐趣,除了趟水,我们经常在河里捉小鱼,逮小虾。
小河因为小,连鱼虾都是小小的,好像专为我们而存在。那些大鱼都游到下游的大水坑里去了,在上游的浅水里难得一见。
捉小鱼更多是为了玩,捉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游戏。没有渔网鱼钩,只是把两手合拢,趁着哪条傻鱼发呆的时候,手疾眼快两手合拢将小鱼捧到手里。
看小鱼在手心的小水池里不甘地扑腾着,心里乐开了花,那种成就感不亚于钓到一条大鱼。
有时候也捉螃蟹。起初很怕螃蟹,常被螃蟹的大钳子夹到,疼得掉眼泪。后来从同龄小男孩那里知道,捉螃蟹要抓螃蟹盖,那样就不会被夹到了。
于是,再遇到螃蟹时,我小心避开它的大钳子,用手抓起蟹盖,这下横行霸道的大螃蟹就束手就擒了。看它手蹬脚刨却无计可施的样子,我开心极了。感觉自己就是身怀绝技的女侠,学到了盖世武功,将坏人绳之以法。
小河不仅仅是我们的小河,也是全村人的小河。
虽然我们不饮用小河里的水,却用河水灌溉河边的田地。岸边有绿油油的菜田,可能临河的缘故,蔬菜叶子长得尤其水灵青翠。
除了孩子们,最喜欢小河的就是村里的女人们。
那时候还不懂女人和水的感情,也没听过“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但可以肯定的是,村里的女人都喜欢小河。
我们喜欢小河因为这里是童年的乐园,村里的女人们喜欢小河因为这里是洗衣服的乐园。
那时候洗衣机还不普及,家里用水都是从井里抽水,一般用来洗菜淘米做饭,洗衣服一般都到河边洗。
小河水很清,连水藻都很少,因为日夜不停地流淌,即便有点脏东西也被河水分解流走了,水依然很清。
小河并不大,水流不快,在岸边随便支几个石板就是天然的搓衣板。
每天天刚亮,就有勤快的大娘或婶子端了一盆衣服到河边。一般先把衣服一件一件浸湿了,然后放到洗衣粉水里浸泡一会儿。抽空刷刷鞋,洗洗袜子,然后开始搓衣服。
搓好的衣服放到石板上,等衣服都搓好了,开始一件一件用河水漂洗衣服上的泡沫。
泡沫像小船一样晃晃悠悠,随着河水飘得到处都是,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折射出彩色的光芒,飘着飘着就不见了……
如果不是农忙季节,吃过早饭,小河里就热闹起来了。东家嫂子,西家姑娘,后院婶子,女人们赶场儿似的陆陆续续来到河边洗衣服。
先来的往往占据最好的位置,后来的就在岸上等着,顺便把衣服泡上。
大家一边洗衣服,一边说说笑笑,聊村里的新鲜事,聊谁家娶媳妇,谁家嫁姑娘,谁家又添了个胖小子。
人群不同,聊的话题也不同。结了婚的女人在一起经常聊些家长里短的事,媳妇吐槽婆婆,婆婆数落媳妇之类的事。没出嫁的姑娘们凑到一起,就聊流行什么衣服、去哪儿玩的事。
小河就像村里女人的社交场所,不同时段不同的人群聚在一起,结了婚的媳妇经常是那几个,没结婚的姑娘们却像河边的韭菜,一茬接着一茬。
过一段时间,常来河边洗衣服的某个姑娘突然就不见了,后来知道是出嫁了。等过一段时间她又出现在河边时,那衣着装束俨然是刚过门的小媳妇回娘家来看望父母了。
很快,又有新的一拨姑娘顶了上来,填补出嫁姑娘的缺,加入到河边洗衣服的大军里。
因为天天长在河里,我和小伙伴们一边捉小鱼小虾,一边竖起一只耳朵听洗衣服的人聊天,渐渐知晓村里不少事情。
我们不喜欢村里说话粗声大气的老女人,她们经常呵斥河里玩耍的孩子,怪我们把河水弄脏了。
更喜欢来河边洗衣服的姑娘们,她们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流行的衣服,弯着柔软的腰肢在石板上洗衣服,说起话来也更加温柔动听。
在洗衣服的姑娘里,有一个住在村东头的李家姑娘,虽然我们一样住在村东头,但她们家却是东边的东边,东到了村子的边缘,出了门就可以看到麦田。
虽然住得偏僻,李家姑娘却很开朗健谈,说话声音很大,老远就能听到她的声音。
李家姑娘长了一头浓密的长发,为了干活方便,她通常把头发高高盘起,在脑后挽成一个圆圆的发髻。
在河边洗衣服的姑娘里,她不是最漂亮的,可是性情却很招人喜欢,每次见到我都主动打招呼,我也被她的热情所感染。
就是这个李家姑娘,出嫁没几年就离婚了,爽朗活泼的她被老公打成了残废。那时候幼小的我还不太通人事,只是隐隐约约听过她的事。
后来偶然一次路过她们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她,才知道那不是传言。她见到我,依然热情地冲我打招呼,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一年又一年,河边洗衣服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河里玩耍的孩子也换了一拨又一拨。故乡的小河还在日夜不停地流着,不管人世悲欢,不问聚散离合。
当年在河里玩耍的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或者嫁人或者求学,离小河越来越远。
已经很多年没在河边洗衣服了,现在家家都有了洗衣机,滚筒一转衣服就洗好了,很少有人再去河边洗衣服。小河边曾有的热闹,只能留在梦里了……
2022-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