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
我是一只集天地日月精华而生的九尾小狐狸,住在桃花坞好几百年了。
“你不是九尾,你是一尾,别做梦了,涂山小红!”
一棵成了精的桃花树在我面前忿忿地说。
呵,我斜睨她一眼,露出三分凉薄三分讥笑的不屑神情。
至于我为什么住在桃花坞而不是涂山,这个说来话长。
我是来杀,啊不,来照拂应珺上神的。
那可是九重天最清冷高贵的种,我想起应珺那张不染尘俗的脸,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当我的小匕首的一百次掉落在应珺面前时,他矜贵冷漠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松动。
他大手一挥,我紧闭双眼。
完了,他要杀人灭口!
谁曾想应珺只是抖了下衣袖,弯腰把我的小匕首从地上捡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塞到我手里。
“刀都钝了,拿回去磨磨吧。”
他衣诀翩跹,拂袖而去,我看得目瞪口呆。
“擦擦嘴角,口水流出来了。”
我下意识地摸上嘴角,啊呸,我才没看你那张人模狗样的脸!
“涂山小红,你死了这条心吧,你杀不了上神的,蠢得跟猪似的。”
桃花精毫不掩饰的嫌弃。
我都刺杀应珺好几百回了,一次也没有成功过,但我涂山小红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
我能,我一定能!
明天应珺上神就从蛮荒回来了,听说他这次诛杀魔兽,受了不小的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当晚我就趁着月黑风高悄悄潜入应珺的寝殿,爬上他的床。
随手掐了个诀,变成了一个小手绢儿,躺在枕头旁边。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了床前,透过薄薄的窗纱,应珺开始宽衣解带……
看着面前露出的大片蜜色胸肌,我咽了下口水,啧,这皮肤比姑娘的还细腻,不知道摸起来啥手感……
直到他在床上躺下时,我才醒悟过来,涂山小红,你是来杀他的!
我变回了人形,掏出淬过毒的银簪抵在他的咽喉处。
正要用力一捅,哪知那簪子竟脆生生地直接断了!
好吧,我涂山小红为人光明正大从不背地阴人我一定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自己的实力干掉他!
于是我准备偷摸溜走了,我刚迈出一条腿准备从应珺的身上跨过去,猛地脚下一滑。
竟然跨坐到了他的腰腹上!
玛卡巴卡!
应珺闷哼一声,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我吓了一大跳,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大哥先别睁,我还没想好说辞!
哪知他只是沉闷地嗯了一声,伸出大手将我拦腰推开,按在床上,靠着我的颈肩,睡,睡着了?
我闻到他发间有一股淡淡的木樨香,皱了皱鼻子,涂山小红,你真丢人。
应珺的手臂横在我的腰间,揽得极紧,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他吵醒了杀我灭口。
见他睡沉了,我愤恨地瞪了他好几眼,不过有一说一,应珺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天上地下最好看的神君。
眉目如画,肤白貌美。
只是生了张薄唇,听说这样的男人大多薄情,真是可惜。
我戳了戳他的下巴,没反应,又趁机摸了两把他的胸肌。
“别闹了,阿芜。”
应珺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身边传来,带着一丝撩人的鼻音。
呵,狗男人,抱着你祖宗奶奶睡觉还想着别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应珺的床上睡着的,后半夜醒来的时候,应珺还把我紧紧地搂着,不过他身上好热。
我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
闭着眼睛推了推他,“别睡了,你发烧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上早就没了神君的踪影,被子乱七八糟地被我压在身下。
最重要的是,那个断了的簪子已经复原了,正放在离我脖子三寸的地方……
我手脚麻利连滚带爬地溜出了上神的寝殿。
“秃桃儿,我大抵是完蛋了。”
桃花精火冒三丈,“都说了别叫我秃桃儿!”
我鼻子一酸,好不委屈。
“我都快死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些,是谁天天呕心沥血地给你浇水上大粪,没良心!”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
“我好像,跟应珺上神睡到一起了……”
我有些失魂落魄。
桃花精斜睨我一眼,跟看傻子似的。
“别做梦了,应珺上神可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仙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会你跟睡?”
“你先别管,你说这要是真的,他会不会杀了我?”
“别怕。”
桃花精温柔而深情地看着我,“我会去给你收尸的。”
“一定报答你天天给我浇大粪的恩情。”当然,后半句她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我欲哭无泪,想起来早上的那根毒簪子。
“真的,它当时离我就辣么近。”
我朝秃桃儿比划了一下。
后来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想出来个好法子。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于是我摇身一变成了一棵桃花树,混迹在盛开的桃花林中,嘿嘿,我真聪明。
其实这样也挺好,就是晚上睡觉有点冷,站着还容易腰酸腿疼。
不过我一向觉大,天王老子都没法在我睡着的时候叫醒我,以至于昨天晚上桃花精喊我半天我都没听见。
好家伙,早上一醒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挨着我的十几颗桃树都被砍了,就剩我一个孤零零地站在边儿上。
差点就死于非命了,我的后背冷汗直冒。
“秃桃儿,这是咋嘞?”
“应珺上神说这儿桃花开得漂亮,想搭个亭子,赏桃花用。”
桃花精语气幽怨。
“那你说我要不要现在逃走?被发现了就大事不妙了。”
“你逃什么?昨天晚上神君他老人家亲自过来看的,突然少了这么大一棵树,你以为他瞎?”
上神的手下可真能耐,半个时辰不到,一座精致的小亭子拔地而起,小木桌小席子,茶水三件套一应俱全。
哦,还有两张藤椅。
一张是上神的,另一张……肯定是给那个叫什么阿芜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桃花精唤我第二声的时候,我才发觉差点失态了。
“涂山小红,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我别扭地转过头,还挺落寞,什么涂山小红,这名字真土,比阿芜难听多了。
也不知道应珺他老人家怎么那么闲,每天下午都来这个小亭子,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
一袭白衣似雪,斜倚着藤椅品茶,真真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但他这样我真的受不住。
他不在的时候我还能变回人形,靠着桃花精偷个闲,他一来,我就得生生站着。
我真傻,真的。
眼瞧着天气越来越热,我有些体力不济,有一次实在撑不住了,光荣地中了暑。
我记得我在昏倒的前一刻变回了人形,直直地朝地面摔去。
预计的疼痛没有发生,我好像跌入了一个温凉的怀抱,香香的,软软的,好喜欢。
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小亭子的藤椅上。
这是阿芜的椅子,我涂山小红不坐!
我还没腾跃而起,就被应珺带着寒霜的一记眼刀吓得躺了回去。
尴了个大尬,果然是他。
“神君下午好哈。”我咧嘴干笑两声。
“嗯。”
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品着手中的茶。
我挠了挠头,不知道从哪儿解释起,“那天,我也不是故意的,你懂我意思吗?就是那天我……”
“还热吗?”
哈?
我呆了,点了点头。
应珺递过来一杯桃花清酒,冰冰的,递了个眼神,示意我把它喝下。
我确实渴得厉害,猛灌了几大口。
满嘴清甜馥郁,口感极好,神君不愧是神君,酿的酒都比别人好喝。
喝完酒我欲解释,就见应珺用手拿了一块红豆卷递到我嘴边。
他的手指瘦削纤长,骨骼分明,捻着红豆卷显得格外性感。
我怔怔地盯着它,又看了看应珺尘俗不染的漂亮脸蛋儿,认命似的闭上眼睛一口吞下去。
涂山小红,你完了!
后来我又晕了,醉晕过去的。
应珺扶了扶额,无奈将我打横抱起,朝他的寝殿走去。
路上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段白皙的脖颈就露在我的眼前,看得我眼花缭乱,糊里糊涂。
我要不要现在咬死他呢?
我还没忘记我的使命,就是干掉应珺上神!
不过我现在好困,睡醒了再说吧,我又往他的胸前拱了拱,好闻的木樨香气让我醉得更厉害了。
我一连好几天都没敢见应珺。
毕竟我也是个姑娘,被他抱在怀里也是会不好意思的,不过我确定了一件事,应珺不会杀我。
至于为什么,可能他是个悲天悯人的好上神。
“他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下手了。”我无比郁闷。
“你好意思你也下不了手,你打不过他。”
听了桃花精的话,我更郁闷了,对啊,我武力值又弱,心思还不坚定,这个任务对我来说实在太艰巨了!
“话说你为什么非要杀了他呢?”
“上神对你也挺好的,毕竟当初一众美人儿里他可是一眼就相中了你来桃花坞做侍女。”
“他没相中我,他随便指的。”
“那这些年他也没让你干啥活呀?你自己换下来的衣服都不洗,还是上神给你洗的。”
“他会清洁术。”
“那他还把送来桃花坞的点心都给你吃了呢,你可一口没给他留!”
我拿着桂花糕往嘴里送的手顿了一下,脱口而出:“他不喜欢甜的。”
话音未落,我自己猛地一颤,桃花精也惊了一下,我俩同时张口。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
对啊?我怎么会下意识说出这句话,他没跟我说过不喜欢甜的呀!
“所以……”,桃花精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你为什么非杀他不可呢?”
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我也不知道,每次一想到这个问题头就像炸开了一样的疼,就跟谁在我脑子里设了禁制一样。
我只知道我涂山小红,生来就是要杀了应珺上神的。
完球儿,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在我痛了个昏天黑地之后,我又晕倒了。
“杀了他!”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呼一声。
“你又怎么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声音还挺熟悉的。
“秃桃儿!你化形了?”
“嗯,别管这个,你刚刚又要杀谁?”
“哦,我杀应珺啊。”
“无语,你怎么还要杀他?”
“我不知道,我脑子里好像有个老头子在念经似的,一直在说杀了他,杀了他。我头好痛。”
我靠在床角,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莫名有一点委屈。
前两次晕倒都是他抱我回来的,这次他没在,木樨香也没有了。
涂山小红,你好矫情。
“行了,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要是非杀他,其实我有个法子。”
秃桃儿化形之后,人都正经不少。
“怎么个意思?”
“美人计。”
“让他爱上你,心甘情愿地为你而死。”
“什么美人计?这可行吗?这也太奇怪了,你别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狐疑地看着她,你不对劲。
“咳,三十六计,攻心为上,你信我。”
我对着铜镜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铜镜铜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我下定决心要对应珺使美人计,但是他也不知道去哪了,好几日都不在桃花坞。
我百无聊赖的躺在桃花林的椅子上,品着应珺酿的桃花酒。
“秃桃儿,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听说前几日北海龙王造反,上神去打仗了?”
“又去啊。这仙界也够无能的,逮着一根韭菜使劲儿薅,每次打仗都让他去。”
也不知道上次打怪兽受的伤好了没。
“完了,秃桃儿!”
“咋?”
“过几日不是应珺的生辰吗?按例这四海八荒各路神仙都要来桃花坞祝寿,他不在,我怎么办呐?”
“看着办呗,礼别忘了收就成。”
于是那日我站在山门口,咧着僵硬的假笑,一个个地回绝来祝寿的神仙,硬生生站了三个时辰。
“紫薇星君您好,我家上神不在,您白跑一趟了。”
“琼华仙君您好,我家上神不在,礼放这儿就成。”
“北海……北海龙王?”我惊住了,“你不是造反了吗?”
“诶诶,这位仙娥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老龙王差点没气得厥过去。
我皱着眉头看向桃花精,她摸了摸鼻子,仔细回想了一下。
“别告诉她,就说我去北海有要事,让她等我回来。”
没错啊,仙君走之前就撂下这么句话。
看着桃花精心虚的样子,我怀疑她有问题。
应珺是在三天后回桃花坞的,他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好多血,嘴唇都是苍白的,把我吓一跳。
“你怎么了?”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我只是有点累了。”
应珺揉了揉我的头,掠过我就朝寝殿走去,身形有些不稳。
我有点想上去扶他一把来着。
晚上我熬了滋补的汤药,想着给应珺送一点过去,毕竟我贪了他不少寿礼。
但是我把整个桃花坞都快翻了一遍,最后才在丹药房里找到了他。
他见我端着的汤药,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但是很快又隐去了。
“放这就行,出去吧。”他轻咳了两声。
“我不是专门给你喝的,我是煮多了。”
我小声嘀咕了两句就退了出来,不知道应珺听见了没有。
说好了要对他使美人计的,结果他这两日都躲在丹药房里不知道干些什么,人影都见不着。
终于在第三日,应珺回到了寝殿,我端汤药过去时,他靠在美人榻上,捏着眉心,看起来疲惫得很。
见我到来,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向我招招手。
他笑得太好看了,我没忍住,鬼使神差地走到他身边,坐在塌上。
应珺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我,我脑子乱得浆糊一样,谁知他忽然伸出大掌,抚上我的双颊,捏开了我的嘴。
“你给我吃的什么!”
他朝我嘴里丢了个小药丸,我还没惊呼出声,他倏地俯身欺上,温凉的薄唇印上我的,一寸又一寸,辗转缠绵。
我又晕了。
但我不承认是被应珺给吻晕过去的。
我躺在他的床上,看着头顶薄薄的白纱,欲哭无泪。
没错,我都想起来了。
我不叫涂山小红,我叫涂山芜,是一只九尾狐狸。
准确地来说,应珺是我未过门的妻……夫君。
从前我救过他一命,后来他非要以身相许,他对我说,阿芜,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就娶你。
我高兴极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娶我回家,魔君老头就起兵造反,他被派去魔界镇压。
他走的那日,在桃花坞山门口捧着我的脸,无比认真地说:“阿芜,乖乖的,等我回来娶你。”
我的神君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神君,才不过半个月,就把魔界大军杀得连连败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
谁知这魔君那老阴贼,不知从哪听到了我的消息,连夜将我从桃花坞绑回魔界。
本来我是能打得过那几个魔头的,都怪我睡得太死,大意了!
魔君老儿拿我做质,威胁应珺退兵,他退了。
魔君又扔给他一把刀,让他插在自己胸口,就把我还给他。
他冲我笑了一下,他说,阿芜别怕,然后用仙力蒙了我的眼睛,我听见了刀刺入胸口的声音。
后来魔君放了我,他在我脑子里设下的禁制让我忘了应珺。
后来应珺因私自退兵,受了十六道天雷。
我都想起来了。
我感觉脸上有点凉凉的,一摸才发现,脸上都是泪水。
涂山芜是个十足的傻瓜,她忘了应珺,还要杀了他。
我在桃花林里找到了应珺,他看见我,轻挑了下眉,有些不确定地唤了我一声,“阿芜?”
我飞奔过去,扑在他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
过了半晌我才发现应珺脸色不对,我慌忙扯开他的衣服,一道道斑驳的伤痕暴露在眼前。
“你那天就是受伤了,对不对?”
“嗯。”
“你不是去打龙王,是给我找解药去了,是不是?”
“嗯。”
“你之前去打怪兽受的伤,也是为了给我找解药,是不是?”
应珺无奈把我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背。
“好了,我没事的。”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每次我要跟你说这件事,你就头疼的不行,我不敢说,只好装作不认识你了。”
呜呜呜,我在他怀里哭得更伤心了。
哭了半晌,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仰起脸,可怜巴巴地问他,“是不是你让秃桃儿教我用美人计的。”
应珺咳了一声,耳尖迅速地染上了红云。
“那你现在还要吗?”
应珺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他笑得风光霁月,我看呆了。
他碰着我的脸,眸中盛满了胜过日月山川的深情,无比认真地说。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