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汤面
我对面条并不是情有独钟，但是面条里面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或温情、或窘迫、或雅致，让我念念不忘。
一
记忆中最鲜美的一顿面，应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我刚上初中那会儿。当时，家中条件虽然因为改革开放好了点，但还是比较困难的。
刚上初中时，父亲当时在粮管所工作（现在叫粮食购销公司），在那个时候，算是比较风光的单位了。但我们沾最大的光就是，能住在单位的宿舍里。由于姐弟好几个，一个十多平米的宿舍最多时住了个5人。
初中正是长个子的关键时期，但也不可能放开吃，条件毕竟是不请允许的。住的地方离家七八里地，每天只能在学校食堂吃饭。
那天晚上，放学晚了再加上路上玩了会儿，食堂没有晚饭可吃，不会煮，口袋又没有钱。没有办法，只好饿着。父亲从县城出差回来也比较晚，问我有没有吃晚饭，我说还没有。他就带我去附近供销社开的一家饭店，那可是每天放学路过时，都要驻足的地方，因为从来没有在饭店吃过饭。
父亲看了半天菜单，点了二碗面条，一份大白菜炒肉丝。我拘谨的坐在一个长凳子上，等待面条的来临。期间，我小心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几个客人，一个较大的玻璃柜子里面，摆了好几种已经切好的菜，看得口水都流了下来。
面条与菜几乎同时到达，肉香伴着大白菜清洌的味道，让我面前的一碗清汤面变得鲜美无比。虽然面刚上来有些烫，但我早已经迫不及待，大口吃起来，伴随着龇牙咧嘴的嘘嘘声，父亲一边让我慢点吃，一边只是象征性的拨了一下自己面前的面条。很快，伴着肉丝及汤汁，二碗面条让我吃了个精光，而父亲在给我让面时，我都忘记问一下他有没有吃晚饭。
二
开始工作后，经济上自己有了些自主权，二点一线，生活相对稳定。吃面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不是必须，而是能有所选择。刚发工资的那段时间，一般是不会吃面的。往往约上一二个朋友，找个小馆子，点二个菜，喝点啤酒。
月底手头紧张了，吃面便成了一种常态。从方便面到水面，至于是否配菜，也是要视手中钞票的多少而定的，这段时间，吃面很大一部分是应对经济上的紧张、窘迫，有点无奈。
从事销售工作，有机会到处跑跑，吃各色各样的面。从品种上讲，也算是吃了不少。重庆小面、武汉热干面、岐山臊子面、义乌佛堂千张面、诸暨次坞打面、兰州拉面、河南烩面，还有那个不会打的陕西BIANGBIANG面……。吃面不但节约时间与金钱，方便行程；而且体会了当地的饮食文化，期间的乐趣倒也是不少。
吃面还是检验人际关系的重要手段。住集体宿舍时，都是一帮男人，没有几个会做饭的，但再不济，我还会下点面条，炖个红烧肉，拍上二根黄瓜，一顿晚饭就算过去了。
涉及到销售，如果说与客户关系一般，到了饭点，再怎么说也不好意思去请客户吃碗面，显示没有实力与诚意。但正真关系到位了，拍下肩膀说：今天下班去吃碗面！客户抬脚就跟你走了，啥也就不用多说了。
工作中，吃面，离不开人气。一个人吃面，吃的是孤独与无奈。人多才热闹，一大帮人，各点各的，就是吃碗面条，也能吃出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的气势。
三
到了苏南工作后，特别是苏州，才领会到，吃面原来是那样精致与讲究，想想以前吃的面，吃的太粗鲁，只能算是充饥。
不管你是走南到北，游历四方，到苏州，至少有二样东西能让你留步，一是苏州评弹，另外一个就是面了。虽不会让你神魂颠倒，至少让你欲罢不能。
“猪肝单浇一碗，烂面增咸，免青宽汤”，这啥意思？一般人不知道，这里面有苏州人吃面的讲究。
苏州人吃面有多讲究？从“行话”上就可见一斑：免浇又称“阳春”，指光面；免青：不放葱；重青：多放葱；过桥：浇头放在盘子里；底浇：浇头置于面底；宽汤：多加面汤；紧汤：少点面汤；重面：多加面；轻面：少点面；硬面：煮面时间短一些；烂面：煮面时间长一些。
面从下锅到端到你面前，绝对是另外一种享受，完全不输于茶道。
捞面、装碗简直就是一门艺术，只见穿白制服的师傅手臂轻舒，一筷子下去，翻腕一抄，锁定目标，如高手过招，一击定乾坤。面的重量就是你想要的，胜过电子秤。再看装碗，不跑汤、不拖水，抖翻时，像观音头，入碗时，呈鲫鱼背。手腕轻带，面条滑入碗中，一条完美的鱼背呈现在你眼前。苏州人的精致、细腻与情调，都渗透在这碗不起眼的面条当中了。
一声：面来哉！鲜香无比的清花大碗面呈现在你面前，氤氲之气，自然飘散！
然而，面端上来，可不是立马就开吃的，还有二样重要的东西必不可少：面汤与浇头。也许没有其他人比苏州人更重视这面汤的了。必须使用骨头、鸡壳、肉皮、鳝骨熬制，小火保温备用，来不得半点马虎。汤的种类也是根据客户的需要添加。
红汤浓重深沉，大气磅礴。清汤如一苇过江，气定神闲。
再说浇头，更是每家面馆的必杀技。说得上来的至少也得三四十种，时令的，腌制的，在各个面馆，王炸各不相同。有焖肉、炒肉、肉丝、爆鱼、块鱼、爆鳝、鳝糊、虾仁、三虾、卤鸭、三鲜、十景等等。一种之内又有分别，如焖肉有五花、硬膘等，如鱼有头尾、肚裆、甩水、卷菜等。看得你眼花缭乱，无从选择。
以前面馆还有响堂的，现在随着科技的发展，都用上点菜系统，也就失去响堂这道风景。我们也许没有什么机会听到，“鱼肉双浇二碗，硬面减咸，重青宽汤”的悠扬声声。很多东西失去，也许就回不来，期待情形再现，又是那样遥远而又不真切。
从来没有计算过长大以来，吃过多少碗面。无论是父亲的那碗阳春面，还是风味独特的地方面。面条，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生活，汤汤水水，不离不弃。
面条犹如人生，细细长长，宽宽窄窄，你需要尝试不同的面汤与浇头，人生才会有滋有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