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孔乙己”(五)
老家的春节沿习着历年的老规矩,就是放开了吃喝。满城的空气中都飘荡着浓郁的酒香。不过,待客的方式有了较大的变化。以前大多在家里招待客人,现在却是进馆子了。
我在家里呆,几乎都没有空闲过,天天是上顿酒食还未消化掉,便接到一下场酒宴的约定,于是从一个餐馆奔波到另一个餐馆。除了早饭在家草草吃点,其余一律是在外面餐馆里吃,中午喝了晚上喝,晚上喝了歌厅吼歌,里面有啤酒,再喝。半夜吃点夜宵还喝。几天下来,人几乎被酒精泡软了。
我实在受不了,便寻思着怎样逃避,比如关上手机或者调成静音,有一天的下午,醉醒之后正想摆弄手机躲掉一些突出其来的酒局约定,铃声响了,吓了一跳。看看电话号码,却是陌生的座机电话。接通后,一阵爽朗的公鸭嗓声音:“呆鸟么!回来这多天,大姑娘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声音是那样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只好打着哈哈:“哪里,回到家,天天被人泡在酒缸里,都快稀释掉了。”
“那好,晚上再稀释一回。在家等着,不要开车,有人去接你。”这口气不容置疑。挂了电话,极力在记忆里翻捡这个声音,忽然电光石火般一个名字奔驰而来:孔乙己。
来接我赴宴的是当年的那个同桌。见面寒暄后便直奔一个当地很豪华的酒店。进入订好的套间时,里面只有两个服务小姐在里面恭候着,偌大的房间豪华且空荡。
同桌与我落坐,小姐端上茶水,我们喝着,抽着香烟,叙些闲话。他比前些年稍胖,从面色上来看,估计生意做得不错。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我忽然心里一动,因为,我有时百度时,喜欢输入同学的名字,看看他们的讯息。好像记得网上有个帖子痛斥他,说他是雇用打手强拆强迁,是个什么房产恶霸云云。里面隐约还牵扯到陈秀芝的事儿。我关心问及此事,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那些刁民,翻不了什么大浪。”
我说:“还是谨慎为要,小心驶得万年船哈。”正聊着,忽听楼道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混和着欢快的谈笑,门推开了,一群人裹挟着冷空气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披一件咖啡色毛呢高领大衣,内着黑色夹克,打着红领带,自来卷的头发油光发亮,满脸招牌式的笑容。见着我,那笑更灿烂了。同桌脱口而出:“是陈局长。”连忙站起迎上前去。
我也正打算起立迎接,陈秀芝却绕过同桌,趋前几步,一把攥住我的手,摇着,呵呵大笑:“可把你逮着了。老伙计,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吧?自那次通了电话,你小子再也没有信息。干鸟么?”
我顺着他的手势立起身,搂住他的肩膀,笑着说:“怎么会忘掉呢?你可是大名人,高中时代唯一让我记忆犹新的同学。陈秀芝这名字有可能记不起了,但那孔乙己,却是死死烙在心里哈。”
陈秀芝仰天大笑。不过,其他的人却没有笑。来赴宴的这些人大多都是以前的县城高中同学且在当地稍有名气,见了面,依稀还认得出大致的轮廓。看着他们一律红光满面的脸,我很是感慨。
当年分什么乡下和城里同学的圈子,现在都消失于无了。重新划定的标准,是以另一把尺子,来圈定的。我留意了下,他们好像对陈秀芝有些唯唯喏喏,尤其是我的同桌,简直如一个小马仔围着陈秀芝跑前忙后,而且与其他人一样,满口的陈局长陈局长叫着,使我很不舒服。
陈秀芝把我按在主位上,然后脱下毛呢大衣,同桌赶紧接过挂在一边的衣架上,自己则溜到末位,一脸崇敬地看着陈秀芝发表致酒辞。
陈秀芝端着一杯酒站着,笑嘻嘻地说:“不容易啊。天南海北,各奔东西,难得团聚兮。今天来个一醉方休哈。干!”说完,仰起脖子把酒杯喝了个底朝天,还把空杯朝下,示意一圈,那意思是滴酒不剩。大家也纷纷站起如法炮制。连干了三杯,陈秀芝坐下,双手往下按了按说:“都坐都坐,干鸟么?排仪仗队乎?”大家轰然一笑,俱各落座。
陈秀芝夹起一块老鳖头放在我碗内,说:“这霸王别姬很有意思,尝尝。”我知道,这道菜是用柴鸡和野生老鳖加以各种佐料,用文火炖就,香且味美,很是名贵。一直是当地招待贵重客人的压轴菜,看来,这个孔乙己把我当成最高贵的客人了。
“你得好好补一补了。”陈秀芝笑着说:“你看看,这多年还跟那时没啥变化。瞧瞧我”,他拍了拍隆起的肚皮,开着玩笑:“不贪不占,吃个肚儿圆。”又是一阵轰笑声。
我吃了鳖头,扯过纸巾,擦了擦嘴,笑道:“你小子得了个孔乙己的外号,真没白落。”“那孔乙己有咱洒脱么?此孔乙己非彼孔乙己也。”陈秀芝撇着嘴笑道。
我笑得眼泪直流,又打趣问他:“喂,老孔,我问你,当年那位灭绝师太那么气恨你,你后来怎么悄没声的让她‘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呢?”
众人都屏息敛气,一时屋里静了下来,我看到同桌还在向我使着眼色,那意思是别提当年那些糗事。陈秀芝却嘿嘿一笑,神秘说:“山人自有妙计。待到下次再聚时揭秘。”
“对对,下次再聚时,保管比现在还热闹。”同桌不失时机接过话头。
我疑惑道:“此话怎讲?”有一个道:“陈局现在是处于考察期,过了年就有可能再迈上一个台阶了。”
“啊!”我转过脸,笑着对陈秀芝说:“恭喜恭喜。没想到,当年的孔乙己‘操童子业,久不售’,你却是一路高歌猛进哈。”
“老弟呀,你也不弱。我们大家都不弱。”陈秀芝扫视众人一圈,庄重说道:“不是说县高风水好吗?从那里出来的,个个都是人中之精也。”大家一齐恭维道:“那是那是,不过,还是陈局一花独秀,独占鳌头哈。”
“什么独占鳌头?”陈秀芝拍拍我的肩膀,嘻笑着说:“他才是呢。刚才那老鳖头不是让他吃掉了吗?”说完,俯在我耳边低声道:“我这次提拔很关键。倘迈出这一步,以后发展空间就更为广阔了。测评什么的,有各位老同学的捧场,那票肯定不低。只是还望老弟在姐夫跟前多多美言哈。”
我瞬间明白了。因为我姐夫掌管着全县的人事大权,考察结果提拔与否是他拍板定论的呢。我笑道:“但请放心,一定一定。”
陈秀芝陡然豪气满怀,叫服务小姐把每人面前酒杯换成高脚玻璃杯,斟满,站起。大家也纷然起立,就听他叫道:“为了我们的钢铸不破的友情,为了以后的灿烂光明,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