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首的母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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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周芸和黄少凡的儿子，名叫黄思元。
今年十五岁，就读于县城的实验中学，是老师口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李璐找到黄思元的时候，他正在操场上训练，一颗十斤重的铅球被他轻松掷出十多米远。
见是警察来了，体育老师才肯松口放人，显然是极为看重这个好苗子。
因为是重点中学，管理比较严格，学校里禁止学生携带手机。
看黄思元波澜不惊的态度，李璐猜想，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替自己入狱了。
“你的父亲黄少凡，被人杀害了。”
李璐掏出手机，将案发那天的新闻翻出来给黄思元看，对方接过手机，看了看上面《家暴男惨死，凶手竟然是……》的标题。
“他早就该死了。”
黄思元嗤笑一声，毫无顾忌地回道。
“你觉得凶手是谁？”李璐收回手机，问得漫不经心。
“李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黄思元没有回答她，反问道。
“你不好奇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是谁吗？”
“不好奇。”
黄思元冷淡道：“我说过了，他早就该死了。”
“据我所知，你父亲游手好闲，一事无成，而且有暴力倾向，经常家暴你母亲和你姐姐。”
“不仅如此，你姐姐黄嘉元，就是被你父亲逼迫才跳楼自杀的。”
李璐看了黄思元一眼，发现他拳头紧握，像是在隐忍着。
见状，她又意味深长地说：“她是去年的省理科状元，如愿被心仪的名牌大学录取。结果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却被你父亲撕毁，学校发的奖学金也被他抢走拿去赌博。你父亲说女孩子将来迟早都要嫁出去，读再多的书也没有用。你姐姐彻底绝望因此跳了楼。”
“事发后他仍毫无悔意，甚至殴打你母亲，骂她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你确实该恨他，你母亲也是。”
李璐点开手机，刷新了本地新闻界面，而最新日期的新闻标题上，赫然写着《妻子不堪家暴，杀死丈夫后自首》。
“我妈没有杀人。”
黄思元镇定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
“对，她不是凶手。”
李璐笑了笑，回道：“可她甘愿为凶手顶罪。”
听到这句话，黄思元瞬间就明白其中的深意，再看向手机时，眼眶已然发红。
“……”
而后，他自觉地抬起双手，任由李璐给他带上了手铐。
七
“为了杀他，我筹划了整整一年。”
警察局，审讯室里。
这一次，真正的凶手终于落网归案。
“虽然出了一些意外，但结果我很满意。”
黄思元神情淡然的坐在椅子上，说话的语气更是随意至极，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而非杀人犯罪。
尽管他现在戴着手铐脚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阶下囚。
对此，李璐感到有些心惊。
黄思元的表现太镇定了，无论是在局里，还是在学校，杀人后仍能若无其事，伪装的近乎完美。
他有着超乎同龄人甚至是成年人的老成持重，心理素质极好。
更重要的是他很聪明。
这种人属于高智商犯罪分子，十分危险。
还好，黄思元是有软肋的。
姐姐黄嘉元和母亲周芸的爱，让黄思元保留了善良和道德，所以他才没有在充满暴力的家庭环境下，变成和黄少凡一样心理扭曲的人渣。
李璐也正是以此为突破口。
在学校里与黄思元谈话时，故意强调姐姐黄嘉元的自杀，母亲的自首，来影响他的情绪。
“请你复述一遍自己的犯罪过程。”
李璐话音刚落，一旁的严淮芙便握着笔，做好了记录准备。
“那要从一个月前开始说起了……”
自从姐姐黄嘉元死后，黄思元就萌生了杀死父亲黄少凡，给姐姐和母亲报仇的念头。
一年的时间，无数次的计划预谋。
他这个不可告人的念头，终于在一个月前，开始实施。
“小元，我真想快点长大，这样我就能带着你和妈逃离这个家。”
“姐，我会保护你和妈的。”
黄嘉元和周芸对于黄思元而言，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珍视的人，是他可以放弃一切想要保护的人。
他加入学校体育队，每天拼命地训练，就是为了变得强大，变得有能力保护姐姐和母亲。
“高考结束了，我考得挺好的。”
“姐，你说挺好那肯定就是特别好。”
黄少凡喜欢家暴，打起周芸黄嘉元母女来毫不留情，但对黄思元却很好，可以称得上是疼爱，因为他重男轻女。
在黄少凡眼里，黄思元是能养老送终的儿子，是他的宝贝疙瘩。
可恶人终究是恶人，黄少凡暴虐成性，心狠手辣。
他待黄思元再好，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黄思元对这个可怕的父亲也只有畏惧。
年龄渐长，畏惧开始变成了厌恶和痛恨。
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在这个家里得到的也只会是打骂，就跟姐姐和母亲一样。
说白了，自己不过是靠男孩这个性别躲过了父亲的虐待。
黄思元很清楚，妈妈和姐姐才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
尽管父亲偏心自己，妈妈和姐姐也从来没有讨厌迁怒过自己。
“等上了大学，我就自由了，到时候我会努力挣钱，把你和妈接走。”
“嗯，我等着那一天。”
当时的黄思元不知道，高考过后，姐姐黄嘉元没有获得自由，而是迎来了死亡。
凶手就是他的父亲黄少凡。
八
“像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打死了也是替天行道。”
这一年来，黄思元制定过很多杀人计划，他想过下毒，想过车祸，也想过入室抢劫，等等等……
无数次的推翻，再无数次的谋划。
直到一个月前，他听到了一伙讨债人在殴打黄少凡时，说出的这句话。
也正是这句话，给黄思元提供了杀黄少凡的作案灵感。
借刀杀人。
他先是调查了黄少凡得罪过的人，以及借钱欠债的人，最后锁定了在本地有黑色势力，极为凶煞的那一伙。
朝阳小区背靠一个大型的收废品站，人来车往，环境脏乱，各种废品堆积成山，是藏匿行踪的好地方。
黄思元去踩点过，并偷偷地将网购的乙醚藏在了那里。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黄思元开始动手了。
第一步就是去散播黄少凡赌博赢了钱的消息，故意引讨债人来黄家，请君入瓮。
再就是请病假出校，因为是优等生，老师很关切地批了假。
黄思元很谨慎，提前就搞到了医院证明，用来防止以后被警察怀疑。
而后他从废品站拿走乙醚，踩着废品山堆进了小区，并由卫生间的窗户翻回了家里。
最后，就是等待讨债人上门。
按照计划，黄思元到时会故意离间黄少凡和讨债人，让他们打起来。
借刀杀人，讨债人能出手打死黄少凡最好，打不死的话，黄思元也提前有准备。
那就是乙醚。
有了乙醚，他可以坐收渔利，把黄少凡和讨债人一起杀死。
然后伪造出他们上门讨债不成，大打出手，两败俱伤的凶案。
九
黄思元精心算计到了每一步，可他没有算到，自己的母亲竟然在那天中午回去了。
讨债人没有利用上，原本的计划也因此被打断。
但目睹了母亲所受的委屈后，黄思元想要杀死黄少凡的心却更加坚定了。
在母亲收拾好被打砸的屋子又做好了饭，出门去上班之后，黄思元选择了铤而走险，自己动手杀死黄少凡。
“我想用乙醚捂晕他再动手，没想到毛巾刚放上去他就醒了，情急之下我就拿刀砍他，结果砍偏了，只是砍到了肩膀……”
黄思元每说一句，李璐都在脑海里一一和案发现场对应着，所有细节都完全一致。
李璐不禁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按你的说法，你一开始是想借刀杀人，可你要挑拨离间他们，就必然会被讨债人记住，到时候你该怎么为自己开脱？”
黄思元笑了：“小孩生病了回家不是很正常吗？”
“你事先检查过小区四周的监控对吗？”
“对，朝阳小区太老了，里面是没有监控的，只有个别还算富裕的居民在门前安装了监控。”
因此，警察只能调查到小区周围外的监控。
而黄思元由废品站进入的小区，这里每天人来车往，鱼龙混杂，哪怕有所怀疑，警察也很难在废品站的监控里查找到犯罪人。
李璐又问他：“你家在二楼，你是怎么翻进卫生间的？”
黄思元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训练服：“我是一个体育生，顺着水管爬二楼小菜一碟。”
“保险起见，我那天穿成了修空调的，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卫生间窗户是带逃生门的那种，我配了备用钥匙。”
黄思元确实很聪明，面面俱到。
李璐这几天去朝阳小区调查时，几乎次次都能碰见修空调的工人。
这是因为朝阳小区太老了，住的居民们大部分都是穷人，换不起新空调。
为了保证用电安全，当地政府在每年的夏冬两季，每月的月底雇佣了大量的维修工人，去检查维修旧空调。
这件事情当年还上了中央新闻被称赞，引得各地效仿学习。
十
“那……你知道为什么你母亲要替你顶罪吗？”
李璐终于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这个问题。
周芸的嘴很严，她爱自己的孩子爱得实在是太深，死守防线。
半句不利于黄思元的话都不愿意说。
李璐猜测，周芸应该是发现了能够证明黄思元身份的物证。
否则，她不会这么决绝的选择替儿子顶罪。
而这个物证也肯定已经被周芸销毁了。
她不能留下这个对孩子有巨大威胁的东西。
“饭卡，我的饭卡掉在家里了。”
黄思元开口说道：“我回到学校时才知道，当时没有在意，毕竟现场的指纹脚印我都认真清理过了，而且按理来说，我的饭卡出现在我自己家里再正常不过……”
如果警察询问，大不了当一个丢三落四的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黄思元的想法没有错，如果当时周芸没有发现饭卡，警察来调查时也不会单凭一张饭卡，而去怀疑一个上初中的未成年人。
可惜的是，这张饭卡被周芸发现了。
做为一个母亲，她对自己孩子再了解不过，黄思元聪明懂事，忘记带饭卡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
更别说，饭卡就掉在尸体的旁边，沾染了鲜血。
周芸这辈子活得很悲惨，两个孩子是她唯一的支撑。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只剩下一个儿子了。
她不能再失去这个仅有的孩子了。
销毁饭卡，报警自首。
这是周芸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纯粹的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