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故事“红灯笼”池散文.小说凡人闲文!傅申1980。

秋冬.散 | 雪中捡来的媳妇

2021-10-26  本文已影响0人  Zsk向远方

本文参加《秋冬的记忆/联合征文话动/冬之歌》

01

雪,像一副漫卷的画,飘飘洒洒铺天盖地而来。

上帝像极了一个魔术师,大手一挥,世界就变了模样。眨眼的功夫,麦田消失了,河流消失了,连通往村庄的路都找不到了。黑狗在雪地里跑一圈回来就变成白狗了,场院里的柴草垛都长成白色的大蘑菇了,古老的村庄也变成神奇的宫殿了。

“看啊!这天都下塌了!”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祖母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抬头看看天再看看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嘿嘿,咱家的黑狗变成白狗了。”

大多的时候,祖母会敛了笑,停下手里的活,支起耳朵聆听,神情专注得像个孩子。“宝儿,你听到敲梆子的声音没?”我摇摇头,耳边只有雪落的声音,连一丝风都没有。我也学着祖母的样子,支起了耳朵。

祖母的耳背似乎是越来越厉害了,她时常这样子支起耳朵来听……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听见了……

梆梆梆~梆梆梆……那响亮而悠长的声音似乎穿过时光的隧道,飘过村庄飘过小巷飘进了这熟悉的农家小院。每当这时祖母脸上的表情便生动活络起来,脸上的皱纹也多出些许梦幻般的韵味来,这个时候我眼里的祖母是最美的。

祖父挑着豆腐担子回来了。祖父变成雪人了。

祖母出溜一下下了炕,手上拿了一个扫炕的笤帚疙瘩。祖父缩着手乖乖的等着祖母为他扫除一身的雪花。他跺跺脚,一天的疲惫就跺在了脚下。“呵,这雪下得好哇!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不一会儿,一盘焦黄酥嫩冒着热气流着油的香煎豆腐就摆在了饭桌上。每次祖父卖豆腐归来都要喝上二两烧酒。我呢,这个时候一定是坐在他的怀里,一起分享这美味。

这个场景在我眼前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如果当年祖父没有出走的话……

祖父是在祖母怀了六甲身孕时出走的。我没见过祖父,但祖父却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这真的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

02

祖母是祖父捡来的媳妇。

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

凤枝(祖父的原配媳妇)一大早准备拿柴生火做饭,那个大大的柴草垛里蜷缩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凤枝吓得簸箕都掉地下了,转身就跑,踮着一双小脚边跑边尖着嗓子喊:“当家的,当家的……”

祖父正在天井里铲雪,听到喊声,马上扔掉手里的木锨,“嚷嚷啥呢,大清早的!”

凤枝声音都变了调,用手指着门口的柴垛,“有、有死人哩!”

祖父是有名的高大胆,鬼都不怕,还怕一个死人。他凑过身去探了探女孩的鼻子,还有微弱的气息。

“赶紧去熬碗小米粥。”祖父边抱女孩进屋边吩咐,“孩子大概是冻坏了。”

祖母缓了三天才下来炕。

祖母那时候虚岁十五。一个人逃荒要饭走迷了路,流落到了高家村。身体虚弱需要调养,又是大雪天的,曾祖母就把她留了下来。

这一留啊,便是一辈子。

祖母时常说,我呀,就是来这个家里还债来的。

祖母那时候瘦的皮包骨,却长了一双大脚板。在那个以小脚为美的年代,她的大脚板是要被人笑话的。

曾祖母生了七个儿子,没有一个姑娘,对女孩子喜欢的不得了。过后,曾祖母曾笑着说,“闺女,你就留下来吧,以后啊我就把你当闺女嫁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祖父翻个白眼,不屑地撇撇嘴说,“就她那双大脚板,谁稀罕要?”曾祖母一巴掌扇过来,嗔道,“没把门儿的臭嘴,生怕别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3

祖父的原配媳妇凤枝生的娇小秀气,一双小脚长的也俏。听说当初相亲那会儿,祖父一眼就看上了她的那双小脚。只是后来在生完两个孩子后她身体就不大好了,整天病怏怏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白的瘆人。人像纸糊灯笼,风一吹就会倒。加上那双颤巍巍的小脚,自己就越发娇气起来。如今家里来了一个丫头一样能干的人,干脆就撒手不管了。她每日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管家婆,叼着她那尺把长的旱烟袋,坐在一把褪了漆的躺椅上,悠哉悠哉地吞云吐雾。当热气腾腾的豆腐房里漂出豆花的香味时,她便从躺椅上直起身来。扔掉手里的大烟袋,踮着她那双三寸小脚,一步三扭地踱到厨房里,用她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拿来一个大瓷碗,去锅里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撒上香菜末、碎葱花、辣椒酱、韭花泥,小心端到当家的跟前。一会儿豆腐做好了,当家的还要挑着担子去大街上卖豆腐呢。天寒地冻的,豆腐脑驱寒气。

祖父做豆腐是祖传下来的手艺,传到祖父这一代,早已是家喻户晓。祖父做的豆腐,在附近是出了名的。他做出来的豆腐光滑水嫩、鲜香可口,吃了第一次,就想着第二次。

如今,那架竹制的豆腐挑子和纺车一起、就挂在堂屋的半面墙上。像一段历史,静静的躺在那儿,任蛛网纵横。岁月的烟火风尘把它熏得黝黑暗黄,那上面或许记载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隔着岁月的年轮,我似乎读懂了几分。有时候祖母会瞅着它,混浊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闪烁。“他终究是嫌弃我的。”祖母有时候会自言自语。

4

到了这年冬天,凤枝的病越发厉害了。过了腊月,又熬过了正月,二月初一人就没了。

祖父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像失了魂魄般没了生气。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极其恩爱的。

都说女人十八一枝花。可祖母长到了十八岁,就已经人高马大的。偏不是那种娇娇弱弱的花花草草,不知是不是那双大脚板的缘故。祖母个头大、脸盘也大,少了女孩子的妩媚。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干起活来手脚利落。

转年腊月十六,在曾祖母的执意撮合下,十九岁的祖母嫁给了二十九岁的祖父。

肥水不流外人田,曾祖母何等的精明。那个年代,像祖父这样没了老婆还带着两个孩子的男人是很难再说到媳妇的,就算能说到一门亲事,那彩礼钱恐怕是要加倍出的,也着实令曾祖母头大。

祖母那时候似乎没有自己的选择,稀里糊涂就走到这里,稀里糊涂就嫁给了祖父。冥冥中似乎有人安排下一切。福祸天定,没人能预测未来。有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人走着走着就没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是爱着祖父的。

她清楚的记得,新婚的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都白了。

多年以后,有人曾在东北二道沟子见过祖父,他身边跟着一位婀娜的新疆女人。

曾祖母临终的时候,用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握着祖母的手一字一顿地说:“秋英啊,这辈子苦了你了,是娘对不住你呀!”

5

祖母因了祖父的一句话,内疚自卑了一辈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祖母生生把自己的一双脚裹在小一号的鞋子里,在那个以小脚为美的年代,她觉得祖父是嫌弃了她的。事后证明,如果不是这双能上得了山下得了田、风里来雨里去的大脚,怎能养活了这一大家子人。祖母不仅养活大了自己的孩子,也养活大了祖父留下的两个孩子,而且视如己出。

有时候看到一大群子孙承欢膝下,她偶尔也会发一句感慨,“老东西没福气呀!”

父亲说祖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晚上都是半夜鸡叫了才睡,早上村子里的人还未醒,祖母已经顶着露水割回了猪羊们一天吃的嫩草。祖母偶尔也自嘲,在当时的那个年代能有一双大脚,嘿嘿,赚了!

06

祖母在弥留之际,已说不清完整的话,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东、东、东、……”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念叨着那个远在东北的人。一辈子了,她都没放下,至死都没放下。那散了光的眼神空洞而悠远,远的似乎穿越了千里万里,到达了祖父居住的那个村庄。那眼神里没有了恨,只有牵挂,只有爱。

岁月的河缓缓流淌,不舍昼夜。可祖母的那条河干涸了,流不动了。一场有始无终的爱情,永远地画上了句号。

祖母死后,父亲把祖母当宝贝一样珍藏了一辈子的一件羊皮大袄随葬到了她的墓穴里,这是祖父唯一留在家里的贴身之物。

有祖父的羊皮袄陪伴,相信祖母在孤寂的地下不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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