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游鱼的摆尾捞八颗星斗
涨潮时的礁石总带着湿漉漉的盐粒,像谁把星星碾碎了撒在上面。我踩着被夕阳焐热的沙砾往海边走,帆布鞋底很快沾了层金红相间的粉末,仿佛从天际偷来的颜料。
海天交接处正上演一场盛大的调色。先是浅粉漫过钴蓝的画布,像孩童不慎打翻的草莓糖浆,顺着风的纹路缓缓流淌。接着是紫罗兰色从云隙里渗出来,与橘红撞出朦胧的雾,把整片天空晕染成浸了酒的绸缎。远处归航的渔船披着霞光,船帆鼓起半透明的金,倒像被暮色吻过的翅膀。
浪花卷着碎金漫上脚踝时,我忽然看清那些流动的光。不是单一的红或紫,而是无数细碎的光斑在浪尖翻滚——是晚霞把自己揉碎了,混进海水里。每一次潮起潮落,都在沙滩上拓印出渐变的诗行,浅粉的是逗号,深紫的是破折号,而偶尔掠过的海鸥,正叼走最灵动的那个韵脚。
老灯塔在暮色里站成沉默的剪影。塔顶的玻璃房折射着霞光,把周围的芦苇丛染成一片燃烧的粉。守塔人说这灯塔有六十年了,见过无数个这样的黄昏。"有时候云会变成棉花糖的样子,"他往礁石上磕了磕烟斗,火星落在暮色里像颗转瞬即逝的星,"有时候又像被揉皱的紫绸子,风一吹就飘向海里去。"
我果然看见云在动。不是寻常的飘移,而是带着某种温柔的韧性,像被谁用指尖轻轻推着,慢慢舒展开褶皱。粉紫色的云团里裹着细碎的金光,恍惚间真成了游动的梦,在天际线处时聚时散。有片云尤其像尾鱼,拖着半透明的紫尾巴,正往海平线的方向游,仿佛要钻进那片被染透的海水里。
风里开始有咸涩的甜味。大概是岸边的野菊开了,混着海水的气息,酿成独属于黄昏的香。这风确实在说话,贴着耳廓时是沙沙的絮语,掠过发梢时又成了低低的哼唱。我想起守塔人的话,忽然听懂了风里的秘密:浪花拍岸的节奏,是写给礁石的情诗;归鸟的啼鸣,是念给云朵的信笺;而这漫天粉紫,原是天空写给大海的情书,字字句句都浸着蜜糖。
暮色渐浓时,霞光开始往深海沉。最先暗下去的是沙滩上的脚印,那些被夕阳镀过金的纹路,正被涨潮的海水悄悄抹去。接着是海天交接处的紫,慢慢褪成雾蓝,像调色盘里未被搅匀的余色。唯有浪尖还沾着最后的粉,随着波纹轻轻摇晃,像谁遗落的碎钻。
回程时遇见赶海的老妪,竹篮里盛着半筐闪着珠光的贝壳。"这个时辰的贝壳最听话,"她笑着把一枚粉紫色的扇贝放进我手心,壳内侧的虹彩竟与晚霞同色,"它们把夕阳的颜色都藏在里面呢。"
我握着那枚贝壳往回走,掌心很快沁出细汗。夜色漫上来时,忽然听见贝壳里传来细碎的声响——不是海浪,倒像是风留在里面的絮语。或许正如守塔人所说,每个黄昏都是大自然的情诗,而那些藏在贝壳里的光、云朵里的梦、风里的秘密,原是留给人间的、最温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