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的信息和他的密码

一个硕大的圆厅，像是太空舱一般的屋顶，半封闭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比一个魁梧的胖子，我坐在最角落里，往眼镜上吹雾气，模糊，清晰，清晰，模糊。看着眼前的这场表演

最前排的一个胖子尤其卖力，他头上戴着必胜的抹额，一手紧攥悬在一侧，因为太过于激动，脸涨的通红：我宣誓，从今天起，在小组内，认真执行减肥任务，绝不偷懒，绝不放弃，互帮互助。

宣誓完毕，一个叠着多层下巴的男人举着麦克风从台上趔趄而来，一只短短的手指指点江山，一座座肉山开始移动，一番造乱后，如果现在有一个艺术家来到现场也和我一样感到神奇的是，一个个小圈子从大到小，体型慢慢增加，排在第一位的那几个人面带羞涩，只有头顶上戴着抹额的胖子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毕竟他这样我已经从小到大看惯了。

节食，跑步，游泳，身上的肉像是和他的智商成正比一样，成为他这小半辈子的烦恼—我哥，环的烦恼。明明只比我大两岁却已经是学校的博士了，学院教授嘴里的可人儿，学姐心里的小可爱，新生入学时的必备榜样，以及我这辈子的宿敌。我想我唯一可以取笑的就是他这一身无用的赘肉和他从未成功过的减肥flag。

环得意的看着我，好像这次老师没有把他单独列出来已经是一种成功，而站在最后一列已经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了。我忍住想要给他一记嘲笑的白眼，竖起大拇指，璀璨一笑。

他的震惊远没有隔壁胖子来的猛烈，我默默收起大拇指，缩回角落里，希望自己立刻隐身成功。我低着头数地板上的黑白块，头顶响起减肥训练营新生的自我介绍，一个个情绪高涨，志气满满。在其间，偶尔夹杂着台下观众的闲言碎语：

“她怎么来了？”（我去哪儿关你们什么事情）

“听说那男的被警察抓走了！”（消息倒是挺快）

“听说还被警察打了呢！”（都哪里听来的谣言？）

“真的啊！”（愚蠢）

“不过他们三个什么情况啊？这女的也就这样啊，干巴巴的。”（不带人身攻击的，还是身材方面，抗议！）

新上台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小个子，鼻尖上都是汗珠，红扑扑的脸，显然被训练营高涨的氛围带动了，开始描述小时候家里对于他这个独子过分的爱和营养。

这几个女生特别耳熟，和环一样，好像进了训练营就没毕业过。

我踢着地板，脚趾头有点疼，耳膜被音响震的咚咚直跳。头顶变得黑暗，我完全被遮住，细细的声音被阻隔。环抱着手肘面无表情的望着我。

我讨好一样冲他一笑：“这次你一定能成。”

“那可不一定。记得请我吃火锅。”一摞资料被丢在膝盖上。走之前，环抬起胖乎乎的爪子，像是要给自己挠挠脖子，又匆匆放下，我冲他撇撇嘴，没笑成，眼镜开始模糊，雾气朦胧，我抱起那摞资料就往外跑，撞到一个刚刚进来的胖子，他一脸诧异的盯着我，以为是减肥成功后的喜悦泪水，立刻就要报名参加。

我抱着那一摞资料一路小跑，校园里像是世界末日一样，只有几只猫，两只狗躺在马路中间，阴沉的天低低的压下来要吞掉我周围的一切，然后再吐出来，我纳闷着为什么一瞬之间什么都改变了，我单恋的男孩，我不喜欢的辅导员，原本忽视我的同学。

终于冲到了404，我瘫倒在窗帘后面的座位，因为密密的雨，资料最外面一层被打湿了，我小心翼翼将最后几层纸剥离开，一边分摊在桌子上，一边用袖子擦脸上的水。

一张是我在平板上看见的偷拍照，一张是从监视器上截取的照片，不是很清楚，而且角度怪异，我努力不去把那两人带入其中。甩甩头，丢到一边。剩下的全是文字。

这张照片被点赞过5590次，男生比例为89%，学生比例为91%，偷拍照给我丢到一边，可是丢不出脑海。

本文章源于却道好个秋。下面是一连串的个人信息，却道好个秋，男，自动化学院16级，，密码7182928046。上传时间2018年10月29号，上传方式手机。手机号码：18327668302

我看着这这些信息，却想不出是谁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把这些事情抖落出来，是在针对志吗？那个人见人爱，男生喜欢和他称兄弟，女生喜欢对他犯花痴的好班长志吗？我捏着资料的一角，窗外是一丛竹子，顶到天花板的窗户像是一只怪兽的嘴，竹子在窗户的限制范围内左摇右晃，像极了饕餮的野兽在清理口腔里的残渣，远处树人楼的灯光一点一点，楼道不停的有人来来回回，声控灯不知疲倦的闪烁。我望着这样的景发呆，突然一阵小黄人咯咯的笑，我的魂被抽离身体，只剩下躯壳在原地倒立汗毛，额头冒汗。

小黄人的笑声还在继续，我颤抖着从窗帘后探出脑袋，前面几排的某个抽屉里，一只手机在不停的震动，屏幕闪烁。我的脚不听使唤，一路发软，在我拿起手机的一瞬间，彻底报废支撑功能，辅导员三个字像是鬼符一样定住我的思考能力，只剩下惊恐，手机不是被警察带走了吗？志不是也被带走了吗？怎么会有这通电话呢？

手机一直在响，我摁下接听键，以为能听见那个甜甜腻腻的声音，完了完了，彻底不正常了，结果对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突然想起宿舍夜谈时候，羊给我讲的恐怖电话夺命故事，手机立刻给我丢的远远的，咔嚓，屏幕碎的开花一样，传来嘟嘟的声音。

如果404突然进来一个人，就会看见一个头发湿漉漉的女孩，好像和猛兽对峙一般，站在一个手机的对面，脸上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大难临头的悲哀，哎呀，摔什么不好，摔了手机，还是刚买的，手机主人回来非得要了命不行。

我调节呼吸，也顾不得那通诡异电话了，上前去捡起手机，习惯性输入志的生日，错误，他妈妈的生日，错误，还有两次机会。他妹妹的生日，错误。天杀的，设了什么鬼密码，要死。

我跑回座位去找辅导员的资料，输入，错误。请五分钟后重试。

很好，我抓着头发来回踱步，希望再来一通电话什么的，哪怕是辅导员的也要接。小黄人的笑声再次充斥404，我看着邪门的手机，无语对苍天。那么灵验的吗？那我能求志赶紧回来吗？让他自己来面对学校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吱呀”，习惯闭合的铰链对最近频繁的使用提出抗议，钝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黄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谁扼住了脖子，喔不对，小黄人没有脖子，是堵住了嘴。

我以为是心愿达成，却感觉气场不是从上方传来，而是与我平视的一股视线，迫使我转过头。

绿豆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托着电脑，平静地盯着我，手里的手机。

“给我，快点。”没有丝毫的客气和尊重，我的火顿时就上来了，去你大爷的，自己女朋友不好好看着，居然还敢来抢志的手机，我赌气的走到座位上，不顾后果，也不知怀着怎样的恶意，将那张印着偷拍照片的纸丢给他。

照片慢悠悠的从他面前飘落，湿湿的沾上地上的灰尘，变得肮脏污秽，我像是一个胜利的女王抬起下巴，挑起半只眉毛，凭什么？后来每次想起我当时的姿态和心境，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谁知道那绿豆看见我这幅姿态却笑的直不起腰，黑色眼眶下是满满的戏谑和无语，我开始手足无措。论年级，我得叫人家一声学长，现在倒好，我像是被嘲笑的小屁孩，抽着鼻头，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了。绿豆抬头看了我一眼，停止对我的嘲笑，将电脑和手机放到一边，朝我走来，伸出手。

我被笑的没脾气，顺从的递给他，像是开自己手机一样，屏幕解锁，我目瞪口呆，心里暗搓搓诧异。

“记住了，你的生日。”绿豆像是窥见什么秘密一样，朝我神秘的坏笑。我摇摇脑袋，不知道是不相信密码是我的生日，还是不相信绿豆居然这么俏皮，还是在自己女朋友死了以后那么俏皮。

我没缓过神来就看见他快速的点进聊天软件中，点击一个对话框，上拉，找到一张图片，删除。

我去夺回手机，却已经操作成功，愤怒再次来袭，绿豆恢复一脸无所谓，冷漠的拿着手机和电脑走开了。

等等，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和404送别这个不速之客，收获一个密码，丢掉一张照片。

我凭着记忆点开对话框，果然，删去的是辅导员发来的照片，可是是什么照片呢？绿豆为什么要删这个照片呢？我回顾着辅导员传来的简讯，准备阅读全文并填空。

可是对话框明显被删除过，第一条就是照片，然后是志的回复，看得我感觉良好。

志：请您自重。

粉红豹：哇塞，小朋友这么冷酷无情？

志：您要是这样我就删了您了，以后电话联系。

粉红豹：好啊，那我们通话好了。

志：无语。

粉红豹：别生气嘛，和你开玩笑的噻。

志：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睡觉了。

粉红豹：哎，别啊，我haiy

显然后面没打完，第二天接上。

志：对了，您上次是说今天开会是吗？请问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吗？

一小时后。

志：您好，在吗？

志：？？？

语音电话未接通。

我退出聊天软件，开始翻通话记录，果然，一分钟后辅导员电话接通，早上志惊恐的表情重新回到我的脑海里，空气里是一股腥味。

我往下撇了一眼，看见一个号码，我低头看着桌子上最上面的那个个人信息，电话一栏，两个号码在我眼前重合，18327668302。

今天不宜出门，到处都是诡异的事情。我盯着拨号键，好像能不打电话就这样盯着，对面的身份就能被我知晓一样。停留在手机上的手指越来越冰，外面的雨重新开始淅沥，竹子被打的频频点头，还是不肯弯腰。树人楼的灯开始熄灭，声控灯闪烁的更加频繁，我回过神来，僵硬的手指不听话，艰难的按下拨号。

“喂？”我想我知道发照片的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