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慢速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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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和腐烂一路南下,想统治一切仍妄想动作和生存下去的生命,将寂寞和渗骨的风吹进衣襟,无处可躲。火车窗外,山沟里的一点灯火转眼就被掩去,留下比黑夜还黑的山的影子。
车内灯一盏盏的熄灭,角落里几个暗黄的灯还亮着。我借着灯光写下了行程日记的最后一个符号,准备靠在车座上睡下。关于这趟旅行,已经是我计划了多年的。我从内地一路向西北,从青海倒车,往西伯利亚走,如果还有时间,我要去欧洲和北非。现在,我已经坐在去西西伯利亚的车上,正穿过甘肃或者是新疆。大抵还在甘肃,火车上没有播报,不过,这火车走的是很慢的。我想,也许我走不到欧洲去了。
走到哪就算哪吧。我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车轨响动的声音这时听得很分明,就像是耳边或是梦里传来的。也许,我的人生就是一场梦吧。只是现在,我靠在晃动的慢速列车的硬车椅上,已经分不清这会是不是在做梦了。
窗外的风还在低吟,像在唱一首散拍的歌,后来这歌声听得越来越真切,就像真的有人在耳边低吟。
“先生。”我被轻推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睡着了。我迷糊地睁开眼睛,坐在里面的女人正看着我。
“先生,得麻烦你让一下,抱歉。”
我站起来,让她出去。她又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抱歉,我闻到了一丝淡淡的发香,借着昏黄的灯光,我发现她好像已经哭过了。从上车起,我同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也不以为奇,况且我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我看了眼手机,才发现这会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了,窗外是一小片平原,抑或说是荒原,山川已经不见了。我猜这会已经到新疆的什么地方,我淡淡地看着月光,突然想哭。
三年前,我被检查出患有遗传性肿瘤,医生说那只是良性的,并安排手术割除了那个细小的硬块。做了血检,没什么大恙。一年前我感到头晕、无力、脖子疼,去医院检查出了甲状腺肿瘤,经反复抽检、扫描确定那是一个恶性肿瘤并开始扩散。一年间,先是每周两次的化疗,刚开始效果很好,后来不断恶化,放疗和化疗兼做。两个月前,我想我已大限将至,于是做手术割除了甲状腺。事实上,我的甲状腺早已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我买了几小瓶特效药和一大堆其他的药,开始了我的旅行。
天知道这条路上走过了多少位肿瘤患者,也许这趟列车上就不止我一个。也许他们大多都死在了旅行的路上。我们都只是在时日不多时才懂得去追寻,死亡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只是让我再体验一下活着的感受,如此便好。
荒原的狼这会儿全都苏醒,对着月亮一声长啸,举行着一个亘古不变的仪式。羊圈中的小羊正在做一个不安的梦,它梦见大地全都不见,脚下只剩下苍茫的天空,它分不清方向,在找寻自己的妈妈,它奔跑,却不确定是否在奔跑。事实上,它已经分不清这会是不是在做梦了。
我在梦里听到有两个男人在说话,便睁开了眼睛。出乎意料的是,我发现我仍坐在去西伯利亚的火车上,原来关于我的一切,并不是梦。
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站在我座位旁边,我想他们应该是铁路上的警察。女人木然的坐在我对面的空座位上,周围有几个人醒了。火车停在站台边,这会刚刚四点一刻。
我仍旧很困,自从我做完切除手术就总是很困,睡得很沉,也总做一些梦。往往,我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实。真希望现在不是。
“您想开点,您亲人还在吗……”警察一直在对着女人说话,她这会眼泪已经干了,看不出来刚刚哭过。我才注意到,她的眼圈很深,头发却扎的很好看,画了一个淡妆,以使自己的脸色显得好看些。
“不论遇到了什么困难,您先告诉我们,我们都会全力帮助您的。”女人仍旧无动于衷。
另一个警察看见我醒了,就问我方不方便。我点点头,随他去了厕所门口。他问我认不认识女人,我和他都明白我并不认识,或许他只是想找我说会儿话。
“您知道她叫什么吗?”
“不认识她,叫‘你’就好了。”
他看着我,像在等我开口,于是我问那个女人怎么了。
“也许家里死了什么人,或者她得了什么病,在火车发动前,她躺在车厢下面准备自杀。”他又看了会儿我,“你跟她说过什么话没?”
“几乎没有。”
我们又沉默了,他拿出烟盒,想起了什么就准备放回去,手在一半就停了,伸到我下巴前面:“你要吗?”
“不了,谢谢。”
“嗯。”他把烟放了回去,“今天天真冷。”
“是啊。”窗外已经看不到月亮了,站台旁的草皮地上有了些白色的结晶。我们站了一会儿,他跟我道谢,然后一起回我座位上。
火车缓缓开动,并不比行驶时慢多少,警察直接从车门口跳了下去。火车便开始加速,一直到60多码才开始匀速行驶。窗外的小镇一会儿就不见了,仍是那些荒原,好像火车并没有走多远。
女人从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饼干,问我吃不吃,我拿了一根。吃了一口,突然发现有些不好意思,就问她看不看什么书。
她摇摇头,跟我说她得了一种怪病。这会车上的人全都睡了。
“我脑袋里长了一个肿块。”
“肿瘤?”
“不是,但长的不是地方,长在了丘脑上。”
“下丘脑?”
“嗯。”
有一瞬间我也想告诉她我的事,但我忍住了。
“总而言之,你不能理解我的世界。”
“抱歉。”
她看向窗外,我也向窗外看去,都是些一成不变的景象,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我本来打算问她为什么自杀,但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去俄罗斯找我舅妈。”她放下饼干,“内地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抱歉。”
“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这次我没死,就活下去。”
我突然发现自己还很幸运,至少可以了无牵挂的去赴死。她缓缓叹出一口气,我意识到这会儿真的很冷。车窗边缘有一些小水珠,随火车晃动,没有滑下来。
“都不好过。”我看着窗上的水珠。她想问我些什么,但是没有开口。
一股困意又袭了上来,现在我要安心地睡会儿。火车还要开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