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飞鸟巢何枝|21.出海
大海如此平静神秘,广阔动人。
运输木船的吊车抵达无人的海岸,工人们谨慎得将木船绑在吊车下,船只被高高吊起并放置到海岸边。
停留在空中的船舶,就像乌龟在飞行,或者小猫在游泳,有一种荒诞而奇特的美丽。
工人们一步一步,慢慢将船只推到大海中,船只漂浮在海面上,乌龟回到了他自得其所的故乡。
老人与工人们挥别,剩下一个人孤单矗立水中。他是一名船舶工程教授,设计了多搜大型船只。亲手打造一艘船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如今这个梦想成为现实了。原本他想带着一家人坐上自己亲手造的船只,出海旅行。现在,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但他仍然想要兑现自己对老伴儿的承诺,造船,出海,带上他们的心愿,或者去找回他们的踪迹。
航班消失后,有很多种传言,军事阴谋论、神秘自然论,不绝于耳。他更希望飞机停泊在一个不知名的海洋小岛上,人们可以依靠双手和智慧努力的生存下来。站在船头,望着茫茫海洋,他又意识到家人们的生存希望如此渺茫。人类凭借科技创造了一个个伟大的工程,完成一次次壮举。在高科技的社会背景之下,他们甚至自大到认为可以对自然随心所欲,可以完成彻底的对自然的改造。作为一名船舶工程师,他曾经多次远航出海,走的越远,他越能感觉到自然的美丽与危险并存。一架飞机、一艘船舶,一个人、一航班人的生命,在自然面前都是如此不堪一击。这次航班的失联始终像个谜题,难以说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现在,他多么希望航班安全着落在某处,多么希望自己的手机能奇迹般的响起老伴儿的电话。他掏出手机,再次拨打熟悉的号码。那边传来的仍然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在湛蓝色的海洋和万里无云的晴空下,这人类机械的声音显得微弱无力。正如他的内心,坚定的守望着,虚弱的疼痛着,无望的等待着。
他启程远航,踏上一段不知方向,没有归途的旅程。随身物品并不多,归途就在彼岸,彼岸在哪?在老伴儿和儿子的心中。他滑动船桨,任由船只在海上漂泊,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阳光炙热的烤着他的皮肤。选择这样的方式与家人们团聚,在他看来是人生完美的归宿。大半生都在忙碌工作,家人失联后,他越来越感受到对亲人们的愧疚。在愧疚中,在无望中的等待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内心。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妻子年轻时的模样,准确的说,是第一次见到妻子的瞬间:四月的樱花欣喜的在枝头绽放,邮局门口的信箱斑驳着闪着绿色,徐且行骑车向信箱驶来,风将车筐军绿提包中的信吹起,落在信箱前的地面上。一位少女身穿白色纱织衬衣,下身淡蓝色的裙子自然的下垂。她莞尔一笑,蹲下来捡起信封递到跨在车上的老徐手边。樱花瓣纷纷落下,谁也没想过,这一次的见面竟然开启了一生相伴的缘。
老徐坐在船上,身体随着波浪起伏而晃动。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荡到近海中间,岸边的树影和建筑渐渐远去。老徐默默站起来,闭上眼,张开手,任凭撞击船只的海水溅洒在脸上、手上。他伸开手,仿佛要接过当年妻子递给他的信封。
海浪汹涌而来,船猛烈的摇摆,一股海水涌进木船。往事涌入他的脑海,儿子出生后,他就一直呆在实验室里或者教室里。妻子一个人在家里照看幼小的婴儿。孩子学步了,他为妻子和孩子带回去食堂的玉米和烤红薯,然后匆匆赶去开会。居住在内蒙草原的父母亲相继离世,他因为参与国家重大课题没有回家参加葬礼。无尽的遗憾,一波波涌来。
一个更大的海浪涌来,他心头烦闷,胃里翻滚,靠在船舷上。天色昏暗下来,钥匙链被晃出裤兜。钥匙扣上镶嵌着一家六口的照片,漂浮在船里的积水里,随着船身一起晃啊晃。猛然间,他纵身跳向海里,现实拼命的游动着,后来筋疲力尽,任凭身体随着海浪起伏。从高空看下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海浪间忽隐忽现。阳光刺痛着他的双眼,也许这是最后的温暖。眼前一片耀眼的光,甚至刺眼,他闭上眼睛,将一切交给了命运。
海边一家餐厅大排档,耀平和白梦相对而坐。他们打算补充能量后继续寻找老人。白梦正在翻看菜谱,耀平喝了一口水,环顾着餐厅的环境。餐厅的电视打开着,新闻中广播寻找一位老人的家人,耀平定睛一看,这老人不就是老徐嘛!赶紧记下屏幕上的地址和电话,拉着白梦匆匆从饭店跑出来。
医院里,老徐刚刚醒过来,双眼空洞的盯着天花板。耀平和白梦推门进来,坐在老徐的床边。
耀平:叔叔,你醒来了,跟我们回家吧。
老徐看了耀平一眼,拧过了头去。他看见另一边的白梦,用手轻轻指了指她。
耀平说道:“这是白梦,徐路一直在资助他上大学。”
老徐点点头,问道:“东西收到了吧?”
白梦眼泪夺眶而出:“收到了,徐爷爷。”
老徐:“收到就好。我和徐路对不起你啊。”
白梦:“徐爷爷,要不是你们的帮助,我们......”
老徐:“孩子,事到如今,我不该再瞒你了,徐路,是你的父亲。”
白梦怔住了,这怎么可能? 自己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亲生父亲,这个话题是家里的禁忌。小时候,妈妈总说父亲出差了,去国外工作了,以后会来接我们母女团聚。再后来,母亲越来越不愿意提起父亲了,这成了大家默然回避的话题。徐路,自己的资助人,怎么可能是我的父亲?
老徐:“本来,我想随他们一同去了,大海、岛屿、天空的神秘维度、森林的深处,不管是哪里,他们能去,我就去追随。现在看来,他们是不要我啊,让我继续活在世上,让我活成一份无边际的等待。”
耀平:“叔叔,现在一切尚无定论,您不要太过悲观啊。”
老徐:“难就难在这儿啊。”
耀平:“现在,现在您不又有了亲人吗,为她,您也要坚强的挺下去。”
老徐:“唉,愧疚啊。我们家对不起这孩子和她妈妈。他们还都好吗?”
白梦:“嗯,好,也不好。妹妹有病,不能自立。妈妈留在草原上照顾她。”
老徐硬挺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妹妹,你们?”
白梦:“嗯,我和妹妹是双胞胎。”
老徐眼圈泛红,低头叹气:“徐路欠你们的,老徐家欠你们的!”
白梦:“虽然我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现在徐叔叔已经......哦,不,他只是暂时失去联络了,一定会回来的。”
耀平:“是的,徐叔叔,我们陪着您一起等!”
白梦把存折拿出来,放在病床上:“存折您收好,我不能收。”
老徐摩挲着存折:“逝去的时光无法补偿,但这是我对你和你妈妈的心意啊”
白梦:“我妈妈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厚礼。人的心意,不是金钱能够取代的。妈妈说精神的贫瘠比生活的窘迫更可怕。”
老徐:心意,心意,我的心意都随着徐路去了,彻底乱了啊。你妈妈在哪?我能见见她吗?
白梦:我本来打算这个月领了工资就回家一趟,赶在开学之前回去看看妈妈和妹妹。
老徐起身就要下地:好!我们一起走!
耀平赶紧扶住他:“徐叔,您慢点。”
再三与医生确认后,耀平和白梦带着老徐出院了。三人驱车回到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