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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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可又自杀了,在手腕的旧疤痕中间开了一刀,幸好妈妈及时发现,把他送进医院。
手术室外,杜可妈妈坐立不安。
杜可是她的命。短命的丈夫新婚不久就死了,她一个人守着寡把遗腹子杜可带大。
一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她经历了太多磨难,婆家克夫的指责,小流氓的骚扰,村里长舌妇的口舌,经济上的压力……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杜可就是她的唯一。
杜可刚工作那会儿,她的人生总算看到了希望。
可是突然有一天,杜可问她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眼底不悲不喜,没有一点光芒。再不久,杜可就开始了自杀行为。
吃了药,只能让他整夜整夜的失眠,头发一抓就掉一大把,眼眶黢青,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去医院治过,电击疗法只能让他暂时忘却想死的念头,过不了几天,他依旧会想着如何去死……
她捂着脸无声哭泣,恨不能替儿子去死,可她终究不能替他承受一分一毫。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只好贴着墙壁维持站立。
医生张守亦从病房里走出来,步态沉重,杜可妈妈赶紧冲上去。
“重度抑郁,时刻有轻生的可能。”
杜可妈妈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死死地拽住张守亦的袖子,才免于栽倒在地。“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她多么想要一点希望,可眼底全是绝望。
“你要保重身体,你的儿子还需要你。”
张守亦转头要走,杜可妈妈扑通一声跪下。“张医生,我求求你,任何办法,什么办法我都愿意,我求你,让我儿子活着……”
“任何办法?”张守亦又转过头来,有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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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杜可并没有醒。张守亦说他身体已经没有大事,不醒是源自他根本没有求生意识,他在逃避。
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身体,杜可妈妈眼泪不自主地滑下去。“儿子啊,没有你妈妈也活不下去。”擦完最后一根手指,她抹了一把眼泪,是告别,也是决定。
“张医生,我同意。”没看张守亦递过来的文件,她直接在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儿子活,她活。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她就得试一试!
夜晚,张守亦去了一趟病房,没一会儿他就拿给杜可妈妈一个小型针剂。“把它扎到别人身上,杜可的病就有可能转移到那人身上。”
“那扎在我身上吧,让我替我儿子。”
“不行,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个并没有在人身上进行过,万一你出事……”张守亦的眼睛看向病房。
“可……”杜可妈妈有些犹豫,但她别无选择。
“杜可我看着,你尽快吧,偷偷把它扎进别人身体,不会有任何感觉,一定切记不要超过两个小时。”
夜太凉,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很多年轻人跟杜可一样正拥有最好的时光,她们青春,她们欢畅,而杜可却尸体般躺在死寂的病房,没有人样。
她狠了狠心,买上两屉虾饺朝着翻垃圾桶的流浪汉走去。
嗡嗡嗡……手机突然震动,带给杜可妈妈十足的惊吓。没来得及扔掉的针剂还在手里握着,她赶忙起身一边小跑一边接起电话。
“你得手了吧?杜可醒了。”
她回头看去,流浪汉已经不见踪迹。
-3-
杜可获得了新生。看着手腕上一道道有序排列的疤痕,他甚至很难相信这些伤害都是来自自己。
“妈,我来收拾,你去休息……”
“妈,我做了你爱吃的西湖牛肉羹……”
母子相依为命的日子又重见到了希望。
“妈,我想出去工作了。我要多多挣钱给你养老啊!”妈妈的鬓角已经生出了些许白发。
“儿子,妈挣钱还够咱们娘俩花……”
第二天早上,杜可不见了。
杜可妈妈发了疯似的找,从房前屋后,到人群集散地。一遍一遍地喊着“杜可啊,杜可……”,她的杜可去了哪里?
手机突然响起,她竟然忘了,杜可也有手机。看着屏幕上的人像,她手指不停地哆嗦,接连滑了三次都才终于把电话接起。
“妈,我找到工作啦!”
“嗯,好,好……”挂了电话,杜可妈妈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能落下。
工作的杜可十分开朗,他会回家给妈妈讲工作时候发生的趣事。老早上床睡觉,很早起来健身,生活特别规律,完全不是半年前寻死觅活的模样。
可突然有一天,杜可妈妈又看见了他曾经的那个眼神,眼珠不转,双目无光。
“儿子,你在想什么?”
“妈妈,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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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被绑,杜可再次被送进了医院。
“张医生,我的儿子早已经好了,现在……”杜可妈妈不断搓着手,眼睛还时不时看向病房,病床上的杜可再次成了有温度的尸体。
张守亦把杜可妈妈拉进办公室,锁上门,又拉下百叶窗。
“张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守亦没有像杜可妈妈一样慌张,这样的情况他半年前已经经历过了。
通过人体实验,他发现针剂能够让病痛转移到别人身上,但如果被转移的人死了,疾病还会回到原主身上。
“转移对象如果死了,转移就会失效。”
低头间,她看见桌上的报纸登着一条新闻“流浪人群出现抑郁症状”,一眼就认出图片上的人,她眼睛瞪得老大,她竟然自私地害了一条人命。
“怎么……会这样……”其实她早就想过,杜可会自杀,如果转移到流浪汉身上,他是不是也会自杀?她去那个街角好多次,却再也没能遇见他。
“这次,你得找个有人照顾的转移对象,自杀也会及时发现。”打破房间里的沉默,张守亦看向杜可妈妈。
“不,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她想跑出这间阴郁的办公室,却忘了门是锁着的,她拉了三次,门纹丝不动。
张守亦缓步走到她身旁。
“你决定了么?”
“嗯,让我出去……”她再次伸手拉门。
张守亦遗憾地点了点头,拇指与食指合作,慢慢一拧,门应声而开。
杜可妈妈慌张地跑了出去,在长长的走廊里留下一个摇晃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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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久很痛苦。
他已经换了三个老婆,很规律,三个月换一个。他早就察觉到自己与众不同的癖好,却怎么也改不了。
男科医院也去了,心理疗法也用了,可都没什么用。他依旧是只能在伤害与疼痛中达到高潮,性伴侣满身的伤痕才能让他感到快乐。
最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连妓女听到他的名字都拒绝服务了。
是因为半个月前,妓女娜拉在他变态的性爱中,肋骨受力折断了么?可他也因此赔付了皮条由10万块呢!
想起娜拉青紫的脸庞,陈久很久没有任何变化的私处竟然有点膨胀,让他觉得心底更加空虚了。
“由哥,你帮我介绍一个,我多给你3000。”他再次打给皮条由。
“兄弟,真不是哥不帮你。可这帮娘们儿听是去你那都吓得不敢去……娜拉现在还在医院养着,不能接活,耽误多少生意!”
“我保证不那样了,已经接受教训了……”
“哥建议你啊,还是得去医院看看。”不等陈久回复,皮条由挂断了电话。
“去你妈的!”
手机扔到床上,他翻出了一张碟片。
电脑里的男女互相撕扯,彼此折磨,鲜血随着缠绵的声音到处蔓延着。陈久坐在椅子上,模仿着他们的动作,在大腿根抠出了两个“O”,又拿了两个夹子夹住胸前突出的两个红点,左右揪扯。
可建立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并没有带给他任何快感,想拥有直冲云霄的感觉,他必须要有一个受他折磨女伴。
他猛地把电脑合上,气急败坏地蹿到床上,发出了扑通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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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难言病痛的主题网页上,他看到了一个帖子。“病痛转移”,下面还附带了一个外网链接。
整的还挺隐蔽,难怪没被网警袭击。陈久是填了半个多小时的各种杂疑,才获得了最终的信息——第三医院神经科张守亦。
“你是张医生吗?”进到护士所指的办公室,陈久看着埋头工作的男医生。
“嗯,我是。你是什么情况?”张守亦有些好奇,独自一人来就诊的病患委实不多,人大多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有病的,尤其是精神疾病,不由多看了两眼,多了一丝犹疑。
“病痛转移。”
听罢,张守亦突然起身,直奔门口而去。轻轻打开门,探头出去四处打望,见没有人,又轻轻把门关了锁上,快速拉下百叶窗。
“你去楼下挂个神经科的号……”张守亦急忙把一个破旧的本子拿出来,那里记录了42个病痛转移病历。
“张医生,你都不用问问我什么病,就能转移吗?”突然没了信心,陈久多了一些怀疑。
“什么病都能转,这里都是成功的案例!”他抬起头,举了举本子,严肃又认真地看向陈久,不容置疑。
趁陈久挂号的功夫,张守亦一页一页地翻看病历。到现在为止,只有第一页的病历上写着“无效转移”,其他41例现在都没有任何副作用。
第一个败笔,一直让他如鲠在喉,可不论他怎么劝告杜可妈妈都没有同意。她宁愿把自己用一根不存在的绳子拴在杜可身上,也绝不接受再次转移。
而且,现在他还有了新的考虑……他迫切地想把它应用到实践中去,如果成功,他将会在人类历史上创造一个伟大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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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可妈妈,你千万别挂。我现在已经可以把病痛消除了。”
“获得许可了么?”杜可妈妈看着四肢绑在椅子上的杜可,她心疼,却决计不会再自私地伤害别人。
“真的。”冲刚进门的陈久比了消声的手势。“你带他来医院,我给你看授权。”
等了良久,张守亦的额头都出了汗。如果不是怕两个小时赶不及,他真想冲到杜可家里去,手指不断摩擦记录上的住址,划过来又划过去。
“好,我带他去。”看着生不如死的杜可,她不想错过一丝机遇。
挂了电话,张守亦紧紧握了握拳头,他离医学奇迹只差这最后的一步。
给陈久安排了一间双人病房,他又附在值班护士耳边叮嘱了几句。
没一会儿,护士从办公室拿过来一个小型针剂,递给了张守亦。
看着熟悉的名字,张守亦露出了笑容,洁白的牙齿,格外灿烂。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陈久所在的病房,从他体内抽出5毫升液体,信手拈来,那触感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甚至觉察不到什么痛感。
没理会病床上的陈久,留他一个人愣在那里。张守亦如癫似狂,手里握着两只小型针剂,他要把它们扎到同一个人身上去。
根据半个月前他在小白鼠身上的实验,两种病痛扎进同一身体,被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吉米没有任何病痛反应,两种病痛竟然可以相抵!
谁能拥有这样的殊荣?他回头望着长长的走廊,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新生,有人死去。他就近一头钻进暂时空闲的第三急诊室里。
一手一支针剂,默默倒数三、二、一!他把针头指向了自己。
“哈哈哈哈……我一定会成功的!我将改变医学的历史,创造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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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见到张医生,杜可妈妈把杜可带回了家,手脚依旧绑上,嘴里还塞着一块防止他咬舌自尽的布。
陈久在病床上几次呼唤,始终没喊来张守亦,最后是护士把他赶了出去。
张守亦从第三急诊室走了出来,眼里没有一丝光芒。办公桌托盘里的手术刀反着光,他瞳孔突然放大,拿起手术刀,在手腕处从上向下划去,又从下向上划回,乐此不疲……
“啊!”不知是哪个病人最先发现,失声尖叫。值班护士赶忙冲到张医生身旁,想夺下他手里的刀,却反被刀割伤。
透过鲜血,张守亦觉得小护士特别性感,她舞动的双手像发情母猫的爪子,挠得他心里发痒,他的欲望不断膨胀……
不仅张守亦这样,此刻的陈久也在回想,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握着厨房里的水果刀,向自己的手腕轻轻划去。
那边的杜可被紧紧绑在椅子上,然而杜可的妈妈出现了异常,她拿起家里的剪子,往血管最多的地方剪去。
慢慢地,病患人群不断壮大,从他们的直系亲属,到庞支,只要有一点血缘关系都发生了病变。不仅如此,病症也从抑郁和性虐待症不断扩散,又多了癌症、皮肤病……
一场雨降临这座城市,洗刷不尽城里的这次裂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