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儿上春戏——追忆似水年华
猫撂翘着后臀,扭头朝向我,与我四目相对,它温柔地翻动睫毛。这时候一片羽毛飘落在我心间,带给我一丝欢愉的感觉,我遇见了一个温柔的灵魂,温暖荡漾起来,它是一只猫。我行走在稀疏陌生的面孔之间,在我眼里,那只猫性感极了,成熟极了。在流浪中寻觅着没有着落的晚餐间带浑然天成的稳健,它朝菜市里堆着鱼内脏的墙角走去,并没有在意因发现它的趣味继而跟在它身后的我,它从鱼内脏中抬起猫脸,再一次与我目光相对。我冲它笑,惊喜于看见它长着半边黑色的脸和半边白色的脸。
下课铃声未响起,被装在一间砖房的教室里的我们,似乎早已让铃音在耳旁打响过多次。待那笨重的铜铃“铛......铛.....”响起,我们被电击了似的忽然变得机灵起来,胡乱地收拾书本塞进布书包,一溜烟直奔着戏场跑去。
每年一度的春戏,在村子里轮场约四五天,这四五天就变成一年里村儿上的盛典。
在村儿上看戏,看真人表演的戏剧,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那就像什么呢?那简直是为一个孩子打开了一个大门,大门通向未知的深邃以及恢弘的理想。暖春时节,杨树叶已长成孩子的手掌那么大,浅绿色尚未遮盖住天,洼地的黄土已被踩得松软温暖,戏台搭在村上一片积水旁的高地上,我们爬上戏台,掀开戏台的围布,只见着里面一个个真人,穿着和我们身上一样的衣服,脸却已是古时的妆容,女子们粉面桃花,眉黛如刀,眼神囧囧地,用笔在那一张充满魔幻与吸引力的脸上勾勒涂抹。
三五个孩子钻进戏台的幕后,靠在边上坐着,好奇得没够,时而被戏班子的领班催赶跳下来,可不过一会,几个好奇鬼又钻进戏台。我也是好奇鬼里的一个,除了欣赏演员化妆,还会仔细瞧那一件件如仙如幻的戏服,粉红的裙装,浅绿的绣花鞋,又长又齐整的头发,熠熠生辉的步摇,浓黑的发髻间插着数根珠翠,在粉红的脸庞上摇晃着。他们幕后说着我们一样的语言,到戏台上,就变成了师爷、相公、娘娘、小姐。
在四个方向由圆木和竹排搭起来的戏台上,民间上百年的老戏,由这些粉面的、黑脸的、白脸的戏师们咿咿呀呀地,把无限拉长着的嗓音播撒到老人的耳朵里。那些掉了牙的奶奶们,沉浸在戏剧里唏嘘;台上的丑角闹出一个笑话,笑音在台下的人海里如海浪一样升起又落下。高高的杨树上架起的喇叭,响掣半个村儿上,戏剧特有的韵律,让整个村儿上都沉浸在大戏上演的激动又温暖的时空中。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这简直是真实地走进科幻,自由地篡改着时光,从侯门少将穿越到不知哪朝哪代的王朝,从点门掩锁神游到红绿拜堂。
村上的春戏,也是一场春会。村儿上东边的大马路牙子上排满了摊位,各种农具日用品的交易一路绵延出了村儿。凡你能想到的所用的在集市上皆能买到。村上的人也会在这时节购置一年要用的农具、日用品,为一年的农忙做准备。小孩子在集市上淘些古怪的玩具,如能发出各种声音的竹笛管弦;各式各样的头花,红艳艳地别在女孩们的头发上。
家里两三个孩子抱上十几斤面粉,跑到烧饼棚子里,给上三块钱,等上几个钟头,一筐流淌热芝麻香味的烧饼就个个地出炉了。大人们放宽孩子的福利,给上几块钱,午饭就不在家吃了,叫孩子们跑到村儿会上称上半斤水煎包、在甜腻的糖糕铺上买几个油炸糖糕,再跑到胡辣汤铺上端来一碗飘着香菜的胡辣汤,接着就尽情地享用村儿上春戏特有的味道。麻糖、豌豆糕、可以吹出响声的琉璃瓶,都成了村儿上春戏记忆的符号。
那是一座充满美妙的漫长的城,在这座城里,我们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