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真好
1
阳光真好！
蜷缩在卧室阳台的吊椅里，我手里摊着一本书。但此时，我并不想读它，因为阳光真好。穿过玻璃的阳光铺在摇篮里，拥抱的温暖让人格外慵懒。窗台上，有一盆吊兰。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一盆算得上花的花。修长的叶子向四周伸展着很是精神，在白灿灿的阳光下绿得发光。叶丛中挑出的一支花茎弯出完美的弧线，垂下一串白花，末梢抽叶成小小的两三片的叶簇。过段时间又可以分生了。我常常这样想，又常常不知道最终的叶簇去了哪儿，当然，也从不费心思量。
姐姐端着一盘水果进来，伸到我面前。我摇了摇头。她挑挑眉，没说话，坐在了对面。水果的沙沙声在阳光中镀上了一层银光，在四周四溅。蓦然地觉得岁月静好般安宁，往吊椅深处窝了窝，合上眼，我听到姐姐轻嗤一声。
“把你的音乐给关了啊！”
我皱了皱眉头，不置可否。
“呵—知道——‘情调’！”姐姐起身，“咱姐俩聊个天讲究什么情调。想要‘情调’，你去相亲啊，恋爱去呀！窝家里算什么！”
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予置评。
“你倒是说句话，行不？”我了解姐姐一向是个急脾气，你一直不搭理她，她就会一直在耳边埋怨你，活脱脱另一个母亲。“你倒是怎么想的，你跟我说说。你也知道，我不过就是咱妈的传话筒。你说你一直不说话，就算我在咱妈面前想帮你打掩护都无从下手。”后面的话语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之意，倒让我一时不忍，轻笑了几分。
“姐——”阳光有点刺眼，我偏了偏头，依旧闭着眼，“你说我干嘛非得去相亲哪，我又不是老大姑娘嫁不出去了。”
“你还小？都29啦！”
“虚岁！”
“嘁！”话题谈崩之际，姐姐总要用一个语气词打住自己的怒气，好为自己的下一个话题争取回旋的余地。
“那你到底想怎样？谁喜欢去相亲！你看当年我也是这样的，一周至少四天在相亲，剩余的三天是在相亲的路上。我也不就这样过来了。”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难为姐姐还能为当年笑得出来。“那段时间最怕就是电话响，尤其是咱妈的。一看是咱妈的电话，不用说肯定是回家相亲。心里那个烦啊，可是能怎样，还真能放人家鸽子？还要不要咱妈做人了？！我就紧赶慢赶地收拾收拾回来，在路上就总是想，人活着怎么这么烦心事，不结婚不行吗！”你看看你看看，人就是这样，一招讲不通就开始打苦情牌。打得好的，别人夸你生命力顽强。打不好的，也能为你掬一把同情泪。
我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阳光透过眼皮一片橙红，时间久了太伤眼。
“终于不装睡啦！”姐姐轻轻摇着身子，“听姐的，就去走个过场，这样也好有个交代。”
“不——去——”
“你说你怎么这么倔呢？难不成还在等待爱情？”姐姐眯眯眼，似被酸到了一样，“嘶——爱情能当饭吃？”
“嗯，”我点点头，“爱情是不能当饭吃。在这个工资永远跟不上生活脚步的时代，我得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所以呀，放心吧，姐。”
姐姐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那这周就这么决定了？只有迈出这个门，你才能有机会两手都要抓，是吧？”
“姐，我愿我此前不彷徨，此后不将就。”拍拍她的肩，假装惋惜地叹了口气。
姐姐，眯着眼盯了我两秒，“呵呵哒……”
我摇摇头，无力地叹了口气。
“你要去哪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出去遛遛，别辜负着大好阳光！”
“我跟你说的听到了没，我可是为你好……”啧啧啧，亲情牌关怀要到了，难道还要听下去？
2
洱海美倒是美，可惜啊，这人间天堂缺少了个伴侣。
小美不说话，默默地送我个白眼。
我自行体会出的含义就是：丫的，让你去相亲你不去，非得一个人跑到洱海来，说什么大好时光不可浪费，说什么放松自我好迎接更好的自己。妈的，不就是被你妈逼婚吓得不敢闲待家里嘛。现在倒好了，还酸不拉几地感叹什么缺少个伴侣，屁——贱人就是矫情！
我假装没有明白小美的吐槽，抬头看看阳光。我去，还是别看了，这阳光，明晃晃地往自己脸上撒，跟不花钱似的，可晒伤了这脸可是不值得的。
我决定在洱海先暂住个两三天，前两天就纯粹地吹风赏景，第三天出去逛逛街什么的，至于后面的时间怎么安排全看心情。反正假期是自己的，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只要不回家听耳边的唠叨声就行。人怎么样都好，就是一上年纪就爱唠叨，这毛病不怎么好。小美对我的这一安排很是满意，当然我更满意。
我跟小美说我们一定要闲遛。闲遛，闲遛，一定要闲闲地遛遛，切勿急躁。
小美叹了口气。我顿时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我总是在两种情况下极度地想说话。一是孤单，我害怕孤单。二是紧张，当我对一件事没有把握时，紧张会让我无意识地说个不停。而此时，我想我是属于这两者。但当意识到时，我会戛然而止，尽最大力气闭上嘴，我怕别人嫌烦。
我撑着伞，慢悠悠地游荡在水边。这里的天真是好，响晴响晴的。墨蓝的水面上荡着阳光，哗啦啦，哗啦啦。
我问小美，你看，阳光这般好，风景这般美。你说，人生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
小美说，阳光这般好，可惜不是你自己的。风景这般美，可惜是你花钱，千里迢迢追寻来的。你问问打小生活在洱海边的人来说谁还看得到它真正的美？！
对啊，生活在别处。所以说，人为什么非得拘于自己那一方天地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如果不结婚生子就像是一种耻辱般的存在呢？
你是不婚主义者吗？
不是，我只是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
之后，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我收起太阳伞，任阳光洒下。任性了许多次，也不差这次。再说，本就是奔着这里的阳光和水来的，不切身体会一下，总会是一种遗憾。
一上午的时间，走走停停，没走多少路，也没感到多疲惫。我问小美，你有没有发现个有趣的事情?
有话直说。小美不喜欢啰嗦。
我带着一分炫耀，你看哈，所有的人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就像是赶一个过场。几乎是所有的人一来到这里就抓紧举起手机不停地拍，就好像一不拍照风景就没了一样，咔嚓咔嚓个不停。拍完，走人！停也不停，转身下一个景点拍照。怪不得有人说旅游就是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拍完照片，回家睡觉。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闲！小美翻了个白眼。你个孤家寡人自是不知柴米油盐贵。
所以，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呵——
我又不敢说话了。
午饭是在旁边的店里解决的。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可是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人。
我坐在窗边，窗外不少的游客边走边吃，匆匆不停。我叹了口气。有目的的奔赴未尝不是一种充实。
“你好，美女，一个人？可不可以拼个桌？”
小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瞎吗？看不到？
事实上，面前这位高大的男人似乎也没想等我的回答，转身招呼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看了我一眼，又扫了一圈。有点迟疑，又有点不算情愿。我还从不知道自己长得有这么的倒胃口。
三个人，一张桌，阳光下，餐厅里。
我很是不喜欢沉默。我问小美，是不是该跟他们聊上两句。
你在期待什么？
我觉得小美有点一针见血。
“美女从哪儿来的？”我反应了一会，真是跟我说话呀。我还以为这俩人要高冷下去呢。哦，不对，高冷的只有一个。那个同伴一直盯着自己的饭，急急的。
是急着去投胎吗？呵！
“北方。”
“真厉害，一个人从北走到南。”
“没什么，只是正巧有时间，又不想宅在家里浪费这假期。到处走走，享受享受大好河山。”
“对啊，总是为工作忙呀忙呀，时间长了，你就觉得自己成一部机器了。没意思。生活嘛，多少要将就点情调才有意思。”
他的同伴这时抬起头看了看他，有点无奈。
哎哟，满满的都是基情啊！小美的戏比较多，脑洞自然也大。
“嘿，你吃饱了？慢点不行吗？”
“我出去抽根烟。”
他点了点头，“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是怕被逼着相亲。所以拉着兄弟出来旅游的。”说完，尴尬地笑了笑。
原来，每个人的故事也不一定是不尽相同的。呵呵……
之后的时间，我们聊得算是相投融洽。
小美说，你总算是遇到了一个能认同你那清奇思想的人了。
你看看，小美，我突然觉得这生活更美好了。
矫情！
没想到，第三天逛街途中，我又遇到了那两个人。
“巧呀！”
“好巧！”
“如果时间不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逛逛。”
小美挣扎了一下。我说：“好呀！反正我也是瞎溜溜。”
“那太好了，我们正好遇到了个难题。我想给我妈妈买条丝巾。只是在颜色和花色上我们出现了歧义。”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蹭了蹭鼻子。
他的同伴一如两天前的样子，冷冷的，不理会我，抬头瞅着天。
我承认，我们聊得很开心，小美。有一个跟你所有想法都不谋而合的同伴真好。
小美说，其实我们应该好好想想。处于兴奋中，人是很容易不理智的。
我没有兴奋，小美。
这次，小美没有说话。
3
婚礼结束后，我依旧居住在北方，工作在北方。他，还是在南方，工作在南方。
跟我结婚的人就是洱海旅行中遇到的那个男人。
无他，趣味相投，想法相似。
我挺是好奇，这样的男人，他的前妻怎么会跟他离婚呢？
他曾跟我说过，前妻不理解他的想法，无法苟同他的做法。
性格不合，成了所有离婚的共同借口。
婚前，姐姐说：“我总觉得有点不放心。我们都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的家庭，甚至连他究竟为什么离婚也不知道。小美呀，如果你吃亏了怎么办？”
“姐，我不结婚时，你们恨不得我明天就出嫁。真正要结婚了，你看看你们，又不舍得了。”
“不是不舍得，我只是觉得不放心。”
“人，你们也见了，包括他们的家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我们只是怕你被骗。”
“那当初你跟姐夫时也这样顾虑。”我斜了姐姐一眼。窗台上的吊兰叶茂盛得有点过分了，花盆边缘的叶子开始压折的痕迹，花茎也沉甸甸地垂了下来，叶簇一组一组地，伸出了灰绿色的根。我有点可惜，唯一算得上花的花长残了。
“这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我有点无奈，姐姐才过三十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毕竟在见面时，我们对各自的家庭什么的都了解了。而你，出去旅游一圈，结果就领回个男朋友……这——”
我拍了拍姐姐手，“放心吧，姐。我有数。多帮我安慰安慰咱妈。谢啦！”
婚后几个月，姐姐说：“小美啊，你真不打算去南方吗？”
我瞅了她一眼，“当初怕我被骗，结完婚就急着把我踢出门？”
姐姐被气笑了，“跟你说正经的。你这样不大行啊，你们总是这样两地分居不大合适。虽说现在交通方便，但是过日子吧，这样跑来跑去总会有一天嫌烦的。”
我想了想，似乎也对。主意一旦决定，趁着兴奋劲就要抓紧办妥。为了爱情，总会有一方要先妥协付出的。
开始的那段日子，我们完全形影不离，自由自在。我也经常见到当初和老公一起旅行的那个同伴。一如既往地冷冷的。
“嘿，你好。”
他点点头。
“呃，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意见，每次见到我你好像很不情愿。”
他盯着我好一会儿，倏地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顿了一下，“我这人就这样。嗯——希望你幸福。”
“谢谢！”
我妈曾经说，婚姻就是碗和筷子，哪有不碰到一块的时候。
时间久了，我越来越是体会到这句话了。可是，妈妈当时没告诉我，如果碗和筷子频繁地撞到一块该怎么办。
“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哪怕是暗示我一下也好啊！”我质问着老公的同伴。
“告诉你什么？”他眼神依旧冷冷的。
是呀，告诉我什么。从任何角度任何立场他有什么义务站出来告诉我什么。
小美说，一切还来的及，还不算晚。没关系的。
我撑着青肿的眼皮看着她。是的，还来得及。
小美说，人生总会遇到些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活过。也总会遇到个人渣，证明自己自以为是过。没必要为任何不值得的人停留哭泣。会没事的。
是的，会没事的。
手机响了，我听到妈妈哆嗦的声音，“小美，回——家——”
是啊，小美，回家吧！
4
在我长时间的体重摧残下，吊椅终于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原本是刺耳的，却在这些阳光明媚安闲寂静的日子里，显得格外珍贵。仿佛不是铁与铁的摩擦，而是日子本身的颜色，灰白色。
窗台上的那棵吊兰前不久被妈妈处理了，这才知道，原来我所认为的吊兰早已不是我之前所认为的了。妈妈将长残了的吊兰拔掉，换栽上早已培养好的新吊兰。还亏的我之前总夸奖妈妈妙手回春，将长残的吊兰养回如今般精神。也怪不得妈妈每次跟看脑残般地看我一眼。
“吃不吃？”水果似乎是姐姐的第二个情人，她儿子都没水果的地位高。
“不吃，怕胖。”
这次轮到姐姐像看脑残般看我了。
我也是呵呵哒了。
空气又安静了。我看着阳光投到墙壁上的影子，昏暗分明。
“这周末有空不？”
“噢？”我抬抬眉，看姐姐假装镇定的脸，心下明了，“怎么了？”
“没怎么，陪我去逛街。”
“好啊。”
“呵呵～你应该猜到了。”
“去吧，反正也是闲着。”
姐姐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辛苦你了！”
我蜷起腿，睡一觉吧。
闭上眼。
他妈的，阳光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