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2月3号,此刻我在某万达星巴克。一眼扫一周,人们多在安静地玩手机,自得其乐。老妈也不例外,自从流量套餐从200M改成3G,那每天玩起微信来真是更加的“肆无忌惮”。我瞅了她几眼,也无力改变这局面,干脆互不打扰,她刷她的朋友圈,我敲我的这些字。明儿就是年三十,每年例行的、为期一周的豪吃海喝的日子即将拉开帷幕。
俗话说每逢佳节胖三斤,尤其到了中国最隆重的节日——春节,七天豪华小长假连休,若无旅行计划,除了吃大餐和抢红包外,我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其他娱乐活动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有同感:好不容易从外地赶回了家,也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吃饭和玩手机而已。举家团圆是有了,可其乐融融、热热闹闹的感觉怎么没有了呢?小时候的春节不是这样的呀!
前两天跟童神散步回家,只见她左右手各提了一个大袋子,满是烧麦和包子。我不禁好奇起来,即便是过年也用不着屯这么多口粮吧?她告诉我,在老家安徽农村,家家户户过年时都有供奉灶神粑粑的习俗。所谓灶神就是保佑农民新的一年吃饱穿暖、不饿肚皮的神,所谓供奉粑粑,就是一家人围坐在灶神像旁动手包包子、团子以“孝敬”他老人家。等所有流程走完,他们再把获致福泽的贡品统统吃掉,这样灶神的庇佑就会伴随自己一整年了。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现在农村的生活条件好了,吃饱穿暖肯定是没问题的,但人们还能把供奉灶神的习俗保持至今,真是难得!童神还说,只是今年妈妈嫌麻烦,就让她从食堂买了一堆现成品,到时候走个形式就好。我想,买现成品比一家人亲自动手做要稍欠火候,但好歹“走个形式”也是仪式感的体现,可能年味儿就是需要人们对仪式感的足够重视才能得以体现,无论是精心设计还是点到为止,没有意识怎有意思?
童神讲完她老家的年俗转过来问我:“你们过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这一问让我有些尴尬,“年俗”和“年味儿”这两样东西好像在城市里很难发生了,那些真正特别的记忆还要追溯到我的童年时代。我一发不可收拾地怀念起来,“哇塞,那可真是大为不同!”
我成长在遥远的戈壁滩,还是在一个军事基地里,单从这两点说开去就能说上个三天两夜。我告诉她,大西北冬天来得很早走得很慢,从十一月中旬开始气温就会持续下降,过年的那段时间差不多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零下三十八九度太正常不过了,你在安徽长大是不会有“凛冽”这个词的主观体感的。她眨巴着眼睛问我,这是何种体验?我说,风似刀,你若迎风行走,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像被刀划口子一样生疼。你洗完头朝屋外一站,用不了五分钟头发就会被冻成一绺一绺的,你都可以用它们当武器了,谁来戳谁。童神摸了摸自己的马尾巴,似乎想象不到它们冻成冰碴子的样子。我说,虽然外面寒风呼啸、滴水成冰,但我小时候好像从来不觉寒冷。原因很简单,屋子里暖气特别给力!你如果享受过北方暖气就不愿再承受南方冬天湿冷的煎熬了。但是暖气强大的‘烘干’效果也让冬天变得更加干燥了,所以流鼻血和嘴唇开裂是常有的事。即便如此,我还是贪恋暖气带来的方便,在享受温暖的同时,我还经常把香蕉、苹果切成片往暖气上一放,过不了多久就有嘎嘣脆的香蕉干、苹果干可以吃,而妈妈则会把除夕夜包饺子用的面团往下一塞,十几分钟就可以醒发两倍大。
“所以你们过年是吃饺子?”
“对,不过我们家的习惯是吃完年夜饭后看春晚,看完春晚再吃饺子。”
“看春晚?看完春晚?”
我笑了,我知道童神为什么会把“看春晚”变成疑问句。但确实如此,除夕那天看春晚算是我们家里雷打不动的“传统习俗”了(不光春晚必看,我们家每天新闻联播也是必看,这一点在我上大学时得知室友并没有看新闻联播的习惯时竟震惊不已),而且在我看来,倪萍、赵忠祥、朱军、刘涛才是主持界的黄金组合,春晚小品的巅峰之作要属《昨天今天明天》,本山大叔是当之无愧的小品王。而今,四大主持全部换新,主持词却很尬、笑容很假;相声小品再也没有惊喜,还多了很多政治色彩;舞美效果倒是改进不少,3D特效、移动舞台、甚至跳水都可以用替身……每一个演员的表演都很卖力,每一届的导演都很费心,但怎么就是不好看了呢?
“不好看归不好看,但看春晚就像你们供灶神一样,也成了过年的一部分。”
伴随着零点钟声的敲响,爸妈包的芹菜肉馅儿饺子也出锅了,我一般会吃三四个就去钻被窝,枕鞭炮声入眠。第二天一早爸爸就会出门参加“团拜会”,团拜会大概是专属于部队的名词,指的就是大年初一这天军官干部去慰问那些过年回不了家的士兵们。那些兵哥哥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的比我大不了几岁,过年时仍需扎根大漠深处、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而基地也因保密的需要不通网络,所以在手机还不普及的年代,他们与家人的联络甚至需要排队打长途电话,想想也确实心酸。但这一切对于当时小小的我来说完全体会不到,我的父母、发小儿、学校、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在那里。
爸爸去团拜,我和妈妈当然不会闲着。戈壁滩偏远荒凉,没什么娱乐实施,火锅店都屈指可数,更别提电影院和KTV了。为了庆祝新年,为了给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带来点乐子,每个单位都会在东风大礼堂摆设展台,为期三五天,我们称之为“游艺会”。而我每年最期待的活动就是参加游艺会了!东风大礼堂是当年苏联人援建的,一共两层,估计可容纳四五百号人。每年游艺会期间,大礼堂外有华丽的冰雕展,用大冰块儿垒砌的长城啦、树林啦、孔雀啦等等,大礼堂内则张灯结彩、布满展台,人们可以猜灯谜、射气球、套环和摸奖,简直热闹非凡!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一次游艺会发生在2000年。
那一年,大礼堂游艺会已临近尾声,我跟妈妈要了十块钱跑去一个已经在陆续收摊的展台摸奖,十块钱换来了三张粉红色的纸。前两张纸打开后全部写着“笑口常开”,兵哥哥于是拿了块大大泡泡糖作为安慰奖鼓励我,然而当我看到最后一张纸是“千禧奖”三个字时,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会是个啥呢?比泡泡糖稍贵一点的怡口莲吗?我在心里默默嘀咕。然而那个兵哥哥不淡定了,看到我的字条突然瞪大了眼睛,然后告诉我,你知道吗今年是千禧年,这是今年最大的奖!妈妈闻声赶来,一时间,我有些恍惚。他边说边示意旁边在忙收摊的同事重新到后台拿奖。我中的是一台暖风空调!年幼的我根本不知道空调长啥样,因为基地里冬暖夏凉,根本用不到这玩意儿。我猜它大概是一台会吹热风的机器,等他拿过来,我眼睛也亮了,哇塞好大一台机器,不光会吹热风还会摇脑袋!妈妈开心得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她激动地说,“送给你外婆!”(外婆在遥远的不供暖的南方)。抱起暖风空调,我们高高兴兴回了家。但是打那之后,我就成了中奖绝缘体。
“游艺会我从未体验过,我真有点羡慕你。”童神说。
“别说你了,我也很羡慕当年的自己。自从我18岁离开那里之后,再也没有哪一年的春节给我留下过特别的印象了。”
许是因为大西北的自然特质——寒冷和荒凉起到了极强的衬托作用,使得过年热闹喜庆的氛围得以凸显,或者因为部队的属性——扎根戈壁、戍守边疆,才会让那里的春节独具特色。时间一晃,十年已过,我不知道现在那里的春节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因为互联网的开放与外界的联系越发容易和频繁,便把最质朴最本真的年味儿搞没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团拜会、游艺会、冰雕这些极具特色和仪式感的东西存在,更不知道那些和我一样——头发结过冰、烤过香蕉干、逛过游艺会的人是否对“年味儿”有着某种别样的情愫。
老妈终于放下手机开始喝那杯快放凉了的馥芮白,我的文章也要迎来尾声。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去谴责科技给人们带来的负面影响——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因为我自己也是众多手机控的一员。但可悲的是,我们往往会一面怀念曾经,一面却不为所动。我知道接下来的几天都要在饭店里度过,油腻的食物除了会让我变胖再也无法留下其他过年的见证。我对妈妈说,明年过年我们邀请亲戚到家里来好不好?四户家庭,每家操办两到三个菜就能合力呈现出十道以上的饕餮大餐!开饭前每家再出一到两个节目,唱歌跳舞朗诵干什么都行,不就有了家庭版的春晚吗?
我期待妈妈对我的点子表示赞许,期待她也对如今过年的形式和内容产生反思。她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然后说“手机快没电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