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奶奶那样的女性

很喜欢毕淑敏的一段话：“我喜欢深存感恩之心又独立远行的女人。知道谢父母，却不盲从。知道谢大地，却不畏惧。知道谢自己，却不自恋。知道谢朋友，却不依赖。知道谢每一粒种子、每一缕清风，也知道要早起播种和御风而行。”于是摘抄到记录本上，时常读起。

我应该是一个看着三毛、张爱玲、席慕容、林徽因等女性文学作品长大的女孩子。在那个青春懵懂的年纪里，我羡慕她们的独立、自信和别具一格。也曾立志要成为她们一般的人。当然，得感谢这个时代赋予了我们女性更多的可能性，让我们不再深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教条禁锢，经济文明的进步让我们从“跪着的、闺房中的女人”转化为“站起来，面向世界的人。”

前不久，把一部经典老电视剧《金婚》看了一遍，佟志妈妈教导文丽：“你娃也带不好，饭也不会做，女人都是要留在家里相夫教子的。”文丽反驳道：“妈，现在是知识社会，和以前不同啦，女人也是要出去工作的，和男人一样，地位是平等的。”看到这里，感慨万千。大抵是中国的农耕文明和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影响，让中国女性地位的解放战争来的缓慢而持久。

谈到这个话题我想起了我的奶奶。我的小学时光是和我爷爷奶奶在乡下度过的。在夏日房外乘凉的夜晚，她躺在竹编凉席上，时常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给我讲故事。奶奶生于1942年，出生在一个封建富农家庭，他是姥爷最大的孩子，也是女孩子，所以很小就开始帮忙操持家务，照顾弟妹。家里家教是很严格的，例如：吃饭不能说话，夹菜时必须先夹到碗里，不能直接夹到嘴里，坐着的时候要有坐的样子、对长辈，永远不能反驳……她也时常这般教育我，而我小时候性格倔，时常为她的不可理喻闹脾气而哭天喊地，信奉棍棒教育的奶奶，此刻一定是拿着棍条追着我赶，一边打一边骂：“死丫头片子，大人说话小孩听，你这臭脾气倔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以后一定要吃大亏”。每次武教育完后，还会被文教育一番的，就在我吃饭的时候、睡觉前，她便开始叨叨絮絮，说：奶奶也是这么长大的，以前你姥爷比这凶多了，教育你是为你好。我时常在她的唠叨中，眼里含着泪水，慢慢睡着。我那时候啊，真实恨死她了。后来长大了，倒也不恨了，因为心里清楚她生于那个时代，在那个时代的思想熏陶里长大，她何尝又有能改变那个时代和命运的能力啊。

奶奶常常说的故事有两个，她说那是她记忆最深的两件事情。一件是关于读书的。姥爷家家境是还不错的，家里接来了教书先生来上课，我奶奶最大，又是个女孩，显然就没有机会拿到上课学习的通行证了。她被分配去带更小的弟弟妹妹玩耍，而稍微大一点的弟弟妹妹便去听先生的课。奶奶不甘心，她也很渴望去听课，听先生讲《三字经》，于是它就一边带着小的弟弟妹妹，一边躲在教室后面偷听。但是好景不长，小孩子嘛总是要打打闹闹的，小弟弟妹妹们坐不住了，你追我赶哭哭闹闹。奶奶叔叔听到了，过来便是对我奶奶一顿训斥：“谁让你来听课的，你赶紧去带着弟弟妹妹们到一边去！”从那以后，我奶奶便只能在趁弟弟妹妹们睡着的时候才能跑到屋后面偷听，也就这样，些微认得几个字。不是全文盲成了她一生的骄傲，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也成为了她一生的遗憾。

另一件发生在奶奶十五六岁时候，无论在怎样的时代，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爱美的。有一天，她把头发分成两份，扎了两个好看的麻花辫放在胸前，吃饭的时候，姥爷“啪”的给了奶奶一巴掌，说道：“小小年纪就开始臭美了，谁让你这样绑头发了，去，快给我去重新梳。”奶奶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放下碗筷，回到房间去梳头，她说，她当时真是很气啊，因为她说和她那么大的女孩子都是那样梳的头发，为什么她就不能被允许，她生气但是却又不敢反驳家长的严威，就这样气在心里大概一辈子吧，到后来才慢慢说给我们这些晚辈听。原来她也曾青春年少，却在这种封建教条里成长，到后来，便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给了我爷爷。

谈到我奶奶和爷爷的婚姻，我觉得算是非典型的传统婚姻，因为我奶奶骨子里是个很强势的女性，她和爷爷，算是势均力敌，确切的说，我爷爷可能还要略输一筹。我奶奶常说，我爷爷不会持家也不会带孩子，当年她还没了解他便嫁给了他，一生就这样为了家庭默默付出，小时候我以为他们是没有爱情的。后来我发现我错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彼此离不开，哪怕他们吵架了一辈子，但是他们都太习惯对方和需要对方了，这也许，就是他们那辈人的爱情吧。

像所有封建女性一样，我奶奶也是重男轻女的，小时候和我弟弟在一起，往往被训的都是我，我时常为这种不公平而觉得委屈，我常想，她自己小时候也是受着这种性别的不公平而长大，为何还要将这种痛苦带给我呢?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可能直到读大学的时候，有年回老家祭祖，我看到碑文上这样写：“儿某某某，妻某氏。”也就是说男性是可以留全名的，而女性，只能留姓氏。我有点愕然，也恍然大悟。原来在中国流传深远的祭祀文化里，藏着重男轻女的答案。这也难怪在中国的计划生育年代里，明明有着生儿生女都一样的口号，但还是有很多人在生育前偷偷检查孩子的性别。在我看来，男女只是被赋予的意义不一样，因为社会需要分工，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对不同性别有高低之分。

我一定程度上像我奶奶，但又不像。我和他生长于不同的时代，这注定我们会不一样。这个时代赋予了女性更多的可能性，在我们的生活中，你会看到像《欢乐颂》里安迪那样独立的事业有成的女性；会看到像《我的前半生》里从衣食无忧的全职太太走出到职场达人的罗子君；会看到像猫力那样不再为了房子和婚姻而活，以旅游为人生目的的女性。我觉得这种不再是一眼望到人生尽头的、不再千篇一律的生活让我们变得惊喜。我们的存在不再是任何事物的附属品，也不再是为了别人活着。新一代的女性，已经具备了活出自我的能力。他们无论是思想层面，还是行为层面，都在进一步的开放和寻找自我。也许，我们这一生，活着本来就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意义的。

也许女性思想解放的道路依旧很长，又也许在我的晚辈们看来，我也是“封建的”。但我希望，我要过的这一生，一定也是要像三毛所说的：“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