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对话——西北师大文学院暑期研究生语文教师研修班对话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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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听

耳朵变成花朵

西风瘦马走了很远的路

今天从我的村庄经过

望着你肩膀上的疲惫和干渴

我拿不出一滴水的润泽

为了与脚步声共振

绽开，像旷野上最后一圈树阴

收留晒焦的传说

一枚木叶

被流浪的风随手弹拨

不祈求能够在花园栖落

赶路的云，只要把影子交给

仰着脸的平静波心

歇一歇

为什么写这样一首诗？是因为对话。

三天之内，有两场对话。每一场都超过三个小时。

两个月之内呢？正儿八经的对话，已经有三场。这么一算，好像有了系列。总得说道两笔。这儿先来第一篇。

西北师大文学院。暑假。三十来个研究生，读书，思考，正在朝着未来最优秀的语文教师挺进。我教语文三十多年，很荣幸，今天加入了一群青年才俊向未来语文课堂挺进的队伍。老胳膊老腿，样子显然很扎眼，让文秀的青年看见了真面目——马海妹同学的判词曰:

“乍见是位随性的小老头，临别之余发现，原来您是个把生活酿成美酒、诗意地栖居于文学的潇洒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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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这句话是巨大的褒奖和鼓励。等于说: 哈里曼大叔，你的语文活法不错，你要继续好好活。

就像你上午的讲座开始展现的丰子恺漫画《瞻瞻的脚踏车》——小娃娃用大人的两把大蒲扇，就创造了他骑着想象到处飞的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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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上文学硕士们都喜欢这幅画。你喜欢他们的喜欢，天马行空驰骛八荒分析了一番，来了个高度概括: 热情，创造。

三十多双渴望着热情与创造的眼神鼓舞你驰骋自己的思想。多么好，他们搬来自己八月暑假里安静的书桌，放在你面前，坐稳了，竖起耳朵如绽开的两朵花，由着你胡说。

你说:热爱语文，并为这种热爱而拥有语文能力，让这种拥有的过程充满自己的生活，并为这种充满而自我满足，并因这种满足而品格自具。

你大胆断言:具备师德与具有语文素养是一回事。师德不是外在于人的一种品德光环。不进入你的专业天地，谈不上拥有师德。

说着说着，你有了自觉——你不能够让你的学生从语文中受益，或者不能让他们因为语文能力而具备自我寻找幸福的能力，你就不具备语文教师的师德。

三十多双年轻的目光灼灼闪亮，鼓励你，让你越说越流畅: 语文教师的师德就是让你的学生发现，我的语文水平高了，我就能发现世界和人生的意义、价值和美好了。苏格拉底说：没有反思的人生不值得活。人生因这种自我发现而值得。

倾听的耳朵如花朵，让你边说边感悟: 你的语文教学让学生能够在追求人生幸福的过程中受益，你教给的语文本领是他精神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他因为这种精神生活变成了一个生活充实、技能突出、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生命快乐和生命成长能量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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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硕士们毫不掩饰他们的赞叹。点头。时时说: 是的，是的。

他们站起来跟你讨论海明威的桑蒂亚哥，曹雪芹的贾宝玉，鲁迅的祥林嫂。

他们是优秀的学子，倾听的时候就形成了自己的解读:往牛奶里边儿加三聚氰胺的三八红旗手女人，她的生产过程与生产目标割裂了——她要生产最好看的牛奶，但却不是自己孙子喝的。坐在飞机场高雅餐馆里买来三菜一汤却毫无胃口的无聊女人，后宫佳丽三千却只有一副身子骨的悲剧男人李隆基，他们占有了好东西，却什么都不能体验。占有，却不存在。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普遍的生存状况。

你听到了青年学子的赞叹，愤慨和嘲讽，思想的交流使你的思路变得更清晰，继续滔滔不绝: 你教给学生的东西没有让他变成一个人格分裂——生命目标和生活过程相隔绝的人。你教给他的东西让他拥有了永远成长的能力：一直热爱阅读，一直有能力理解社会人生和世界，一直能够表达，热爱表达，一直拥有美的情趣和审美的能力，一直能够用语言反思自身。

因此，下午，站在自己读过的书本的高度上，五个小组推举的代表，个个真诚敞开了自己的话语之门。

带一顶小娃娃棒球帽的刘嫒，继续翘着顽皮的帽檐，说自己对朱光潜《谈美》的喜欢。“万籁虽参吾，适我无非新。”她说自己愿意在做了一个中学语文教师以后，依然像一个小娃娃一样，看所有的事物都是新鲜的，活泼泼的。就像朱光潜先生说的那样: 慢慢走，欣赏啊。她说最想把这种“万物皆备于我”的新鲜心情，通过语文传递给每一个学生。

似乎全班串通好了——每一位青年硕士都喜欢《窗边的小豆豆》，说: 小豆豆这个女娃娃，不说她可爱，不说她听话懂事，最想说她的灵性——被小狗咬伤了耳朵，却替小狗担心，怕它被爸爸妈妈赶走。想说她帮助残疾的泰明爬到树上，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她说: 巴学园是我心目中教育的理想国。小林宗作先生是勇敢又温柔的人。他听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娃娃说四个小时的话。他的倾听就是教育和善良。她说: 他在二战时期的日本敢于创办这样一所学校，非常伟大。今天我们看见应试的中国学校，无一能够企及。

一位女生因此感慨颇深: 我就读的高中，老师们都很优秀，学校高考成绩。也很出色。我的班主任老是宣称: 全班60多个学生，他不可能都照顾得过来。可他总是围着那几个学霸团团转，那种殷勤和他对其他同学的冷淡，谁都看得出来。

一位硕士主动发言: 在我们那儿，一位妈妈和她的儿子为成绩喋喋不休地争吵，那个儿子就从五楼跳了下去。学校迅速封锁了这个事情的消息，让大家不要谈论。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恋爱，没有控制住自己，有了小孩儿。家长和学校一致谴责，让女同学去流产。那一对男女学生就找了个小宾馆，一起喝了毒药躺在床上，永远不再醒来。老师说，这些事情你们不要说，也不要思考，也不要谈论。

她的叙说很真诚，很沉痛，很尖锐。大家都感觉到了——在这些事情上，我们缺少了理解，同情和关爱。人们急着达到目标，而忘记了背负着沉重压力的少年们，他们可能需要一句安慰的话，一颗等待的心。人们急于平息事件的不良影响，却总是忘记了教育的立场——悲剧发生以后，悲剧最需要反思。成长不可能一蹴而就。失望透顶的时候也要对那个表现不佳的孩子说正确的话。教育者应该能够咽下所有的愤怒，说温柔的和谐的合理的话。理，就是呵护人心，就是因为多读书增强了语言能力，凭借这份语言能力增强了想象能力，凭借这份想象能力，拥有了站在他人立场上的理解能力，靠着这种理解能力而拥有了体验他人内心的能力。这个能力，就是朱光潜先生所说的道德。因此，语言素质，就是道德。因此，教育者要时时刻刻用语言素质来说合理的话。悲剧发生，年轻的生命消亡，很多人想的是消除恶劣影响。其实，他们害怕事件影响到了自己的安全。他们忘记了: 教育，如果连这样的悲剧都不敢面对，不去反思，教育已经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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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生谈到了她对姐姐的小孩儿的爱。她说她读了《窗边的小豆豆》，就更加爱那个小娃娃。她心疼那个孩子——姐姐很忙，没时间跟他说话。她喜欢听自己的爸爸妈妈回应那个小娃娃的十万个为什么。她说听了我刚才插话时候对《父母的语言》这本书的介绍，她已经在当当网上用手机订了一本，寄给了姐姐。

就是要这样迅速，当机立断，当下此刻。最好的书马上读。最好的书马上送给身边的人。最好的书就在这儿，我们一起来谈论。最好的书不仅是《谈美》，《窗边的小豆豆》，《老人与海》，也还是我们的生活，是我们的经历，是我们每一个人敞开自己敢于说出来的话，是我们的对话，是吧？

你看，同学，硕士，甘肃的青年才俊，预备的语文教师，当你直接站起来，质疑霍老师对李清照词的解说，当你说“瑞脑销金兽”其实更应该是身为贵族家庭出身的李清照身份的写照，你就引逗出了我更多的解说: 用那么名贵的香，那么好的香炉去焚香，李清照正在用这种方式来消磨她漫长的白天——永昼；李清照正在用这种方式安定自己的心神——等待的时光实在难熬，她的心正似“帘卷西风”，狂乱不定，需要一缕缠绵的香烟来安抚；李清照正在用这种最虔诚的方式暗暗祈祷——让我的爱人快点回到我的身边。你看，等待这样苦涩，这样难熬，要埋怨佳节又重阳；要去东篱把酒，借酒浇愁，一直到黄昏以后；要笼了满袖的芳香，时刻准备着，把鲜花一样散发着暗香的自己，献给也许下一秒钟就能归来的爱人。可你看看这个漫长的过程，不正说明了等待是美丽的吗？这才是美丽的错误。这才是人比黄花瘦。瘦极了——李三瘦。今天的那个女人面对着三菜一汤没有胃口，还是减不了肥——她有真正的爱情吗？她不再辗转反侧。她不再望尽天涯路。为伊消得人憔悴。没有“伊”，没法儿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今天的人朝三暮四，三分钟后悔一次。想让他清减了小腰围，不可能啊！

你看，女同学，你敞开了说你的高中老师引导你对《囚绿记》由内向外和由外向内的两种理解，然后呢，你产生了对哈利曼大叔理解的质疑，却恰恰促成了霍老师对李清照这么丰富的理解。请你记得咱们的对话——这已经是你自己成功的一个语文教学案例了，是吧？

用解读换来解读。用疑问促进理解。用对话推动生成。

我们正在这样对话。

感谢你的倾诉，你的交流，你的坦诚。

你一定看出来了: 从小老头变成一个少年，哈里曼大叔这一天长进不小。

一个自以为是的成年人居然被引导着进步，你们这些准语文老师，已经取得了属于自己的教学成果。

所以，马海妹同学，你的听课反思小文章，我非常喜欢——

“正逢诸多选择在纠结未来的我，很幸运遇见您，解我许多疑惑。在没有遇见您之前我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跟您探讨，可是听您讲解完后，我突然明白，我所有的困惑不过是读书太少看这个世界的高度太低，眼界太狭窄。

“不得不承认大学这三年，太浮躁。没有安静地看书思考，沉淀下来。所以今天的我，在听完您讲座后，实在觉得惭愧——您的书单，我就完成了零头罢了。

“哈里曼大叔，我更加坚定成为一名优秀的语文老师信心。如您所说，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纷纷扰扰，还是要做好自己。

“哈里曼大叔，我看见您多次伸腰，是否腰痛？下雨天应该更甚，所以要好好休息，保护好身体，让更多的学生听听您的课，让更多的学生爱上语文。

“哈里曼大叔，再见，愿他日相逢，我可以跟您说: 霍老师，我的学生很喜欢语文，很喜欢我。”

好的。你想要做到——让你的学生喜欢语文。你的这个志愿，就是我今天的教学成果。感谢你让我取得了这么大的成果。

我更要说，这个教学成果是我们对话的成果。永远别忘了，语文就是对话。特别是自己跟自己对话，就像桑蒂亚哥老头那样。

哇，你也在赞美对话: “再唠叨一句，这么多年，真的真的没人跟我们这么亲切的对话了，高中老师忙着业绩，大学老师忙着讲课忙着项目（偷偷地说一下下），跟我们的交流少之又少，今天跟您对话这么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开心和快乐，今天的我，是非常非常幸福的小豆豆。”

感谢对话——西北师大文学院暑期研究生语文教师研修班对话侧记

这一回，我今天的教学成果更加确定了——至少有一个中国西北师范大学现在的文学院研究生，在今天下午霍老师的读书沙龙对话课上，变成了幸福的窗边的小豆豆。

感谢赵晓霞博士推荐我到这儿来上这一课。

感谢周晓娟教授和刘金海同学对我能够到达这儿的帮助。

感谢文学院——你们组织这么多青年才俊，想要培育咱们甘肃最好的语文老师，这个计划很伟大。这个计划让我尝试了一场对话。我在这个对话中继续成长了一家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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