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愿记(1)
愿望这个东西,活人会有,死人也会有。活人的愿望,神明可以依照喜好选择答应还是不答应,而死人想要达成愿望,必须和神缔结契约。神替他们达愿,但只能有一个,无论有多少遗憾,想要完成的事,都只有一件将被允许。相应的代价就是他们不再参与轮回,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连同所有存在过的记忆一起。帮助这些死人达愿的神,他们有一个名字――引愿使。
9时18分,通扬河口打捞上来一具男童的尸体,和昨天报纸寻人启示上登的男孩儿吻合,死因警方仍在调查。
“罗小洋,男,10岁,是你吗?”沈叶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量着眼前才到他肚脐的小鬼。这两天的死人太多,他连打盹儿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还要处理这个小屁孩儿的事。不过这么小的年纪,连早就看惯了生死的他,都觉得有些痛惜。
罗小洋被眼前这个叫出他名字的怪大叔吓了一跳,“你,你是谁?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想到这个事实,罗小洋哭得稀里哗啦,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再也见不到了。
沈叶柯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他最烦小孩儿哭了,现在倒好,被召唤过来连觉都睡不了,还是个闹心的家伙,看来工作量又要加大了。
“别哭了,小鬼!”
一脸黑气的沈叶柯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罗小洋一边努力止住眼泪,一边往后退了退。
沈叶柯知道自己是真的吓到这个孩子了,缓了缓语气道:“说说吧,你的愿望。当然如果是让你复活的话,抱歉,我是做不到的。”
“愿望?真的可以吗,你会替我实现吗?”孩子没想到死时的遗憾真的有人能替他去完成,早就把刚才沈叶柯吓人的样子忘在了脑后,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沈叶柯的第一想法就是推开……还是算了,即使他不会带任何情感。
或许在孩子了解真相后就会放弃吧。愿望啊,从来都是需要等价交换的,不,应该是付出的代价更大。“你想实现吗?即使是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没有人会记得,你还想让我替你完成愿望吗?”
罗小洋抬起埋在沈叶柯怀里的脸庞,圆鼓的小脸满是刚才哭过的痕迹,死亡使他的皮肤更显惨白,一双红肿的眼格外突出,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嗯,我的愿望,无论如何,都想实现。”
面前的孩子,纯净的眼眸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坚定与成熟,他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实现愿望的第一步就是知道对方的愿望是什么,但是沈叶柯根本不知道,因为罗小洋告诉他暂时保密。孩子什么的还真是个麻烦!
沈叶柯跟着罗小洋,他哪儿也没去,一直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刚才他的尸体就是被人从这里捞上去的,真是不好的回忆啊,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来说。
“你要是觉得不甘心,可以向我许愿,即使是让害死你的人立刻死亡。”
“不,不用了,谢谢。我并不想这样。”真是个善良的孩子。罗小洋似乎是在等待,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的方向,有什么人会来。
是个小女孩,她向这边跑了过了,跑得很急,白色的裙角沾满了一路的泥土和灰尘。罗小洋站了起来,他显然很激动,也向女孩儿跑了过去。在两个身影重叠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和她拥抱,满是失落。女孩儿没有停下来,她根本看不见罗小洋,她只不过是在做着她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罗小洋惊恐地看着跑向河边完全没有减速迹象的女孩儿,朝着沈叶柯大喊“叔叔,快拦下她,快!”
沈叶柯还是晚了一步,女孩儿已经跳入了水中。她没有挣扎,死亡将会是她设想的最好结局,但是她没有等到,有人救了她。刚刚河边明明没有人,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咳咳……咳……”沈叶柯拍着女孩儿的背,呛到的水基本上都吐出来了。
“他没事了吧?”罗小洋担心地确认道。
沈叶柯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困扰,毕竟在女孩儿看来现在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我只是想就这样死掉,这样就能赎罪了,这样小洋就不会怪我了,我不应该留他一个人在那儿,我不应该……”这个女孩儿比罗小洋看起来大那么点儿,应该是他的姐姐了。罗小洋的死对她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沈叶柯看着这个一心寻死的女孩儿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
悲伤啊,会上瘾,一旦沾染了,永远都会活在痛苦中。沈叶柯是引愿使,如神明一样的存在,在世间穿梭轮回了千年万年,看过了生,看过了死,那些感情和羁绊是他不想去触及的。
罗小洋看着几近崩溃的女孩儿,那是他的姐姐罗莉莉。他知道姐姐会来,他等着她,只是想告诉她――我不怪你。
那天放学,他和姐姐一起回家,他嚷嚷要吃街边的那一家冰淇淋,罗莉莉给他去买,他在路边等着却被几个不认识的人拖进了一辆车里,他们堵住了他的嘴,他喊不出声来。隔着车窗他看见了拿着冰淇淋回来找他的姐姐。她喊着他的名字,罗小洋很想答应,告诉她有危险,不要过来了。索性那些人不想再生事端,将车开走了。他们绑架他的目的是为了钱,他听见那些人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他们凶狠地威胁着,罗小洋讨厌这样一群家伙,他奋力地挣扎,却被猛地摔在地上。罗小洋看见了血,他的血,从后脑勺流出,在他躺着的地方打上了一个圈。他的意识慢慢模糊,那群人慌了,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后来的事就是作为鬼魂的他遇到了沈叶柯。
他的死兴许只是个意外,但是却会让姐姐内疚一辈子,这会是她一辈子的噩梦,他不想这样。就在罗莉莉跳河的一瞬间,他更加坚定了他的愿望必须实现。
“叔叔,现在我想请你达成我的愿望。”
“我的愿望――我希望姐姐知道我并没有怪过她,请她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连着我的那份,照顾好爸爸妈妈。”
引愿使的存在,为了达成死人的愿望。一旦许愿,既定为契约生效,该付出的代价也将随之而来。沈叶柯知道他将出色的完成任务,而眼前的男孩儿会永远的消失,他的存在,一切关于他的记忆都会被从这个世界抹掉,就像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人,没有任何生息的,与世界没发生过任何联系,不被纪念。
“其实你可以许下其他愿望,他们在你离开后都会忘记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不,我只有这样一个愿望,即使记忆消失了,姐姐的内疚还是存在过,这样对她不公平,我只是想让她不那么难过,只是那样就好了。”那个男孩儿是这样告诉他的,沈叶柯有时候得人啊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罗子洋离开的最后轻轻地抱住了他的姐姐,罗莉莉因为情绪的激动已经晕了过去。希望那份不愿看到亲人内疚煎熬的心情有传达到。
全部罗子洋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记忆都被剥离,悄无声息,汇聚起来,然后砰然裂开,先是一块一块,然后碎成了渣,和罗子洋一起消失。而记得这些的以后只会有沈叶柯一个人。
“莉莉宝贝,爸爸妈妈正式向你宣布你有弟弟啦,罗子洋,我们的家人。”
“弟弟吗?好开心!别怕,姐姐会照顾你的。”
“罗子洋,为什么又考不及格,我昨天没教你吗这道题!”
“罗子洋,谁允许你在我的衣服上乱画的!”
“罗子洋,你答应给我的彩色石头什么时候给我!”
“罗子洋,你给我跑慢点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没有怪过你啊~一点也没有。”
选择没有愿望的轮回不是更好吗?
只是留下来的人会痛苦,只是不愿意他们承受这份痛苦吧。
罗莉莉被父母接回了家,沈叶柯在远处看着他们离开。罗莉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河边,她不记得自己曾经有个弟弟,她的父母也不记得自己还有过另外一个孩子。沈叶柯在罗莉莉手里放了一块彩石,很漂亮,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但是罗莉莉还是高兴地带回了家。沈叶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起码总有值得留下的东西。
达愿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