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变
夫天下者,何也?宫为人政,士为民疏,学为其才也。然官之甫民,学之不才,士之牟益,国之弊也。昔学者必行诗书,识孔孟之道,尊先圣之礼,居寒室而胸怀四野,处庙堂而思亡故之忧。今之众人,无乃其后,畏言于公堂,鞭驳乎情才,唯知学之故,未求学之识。国以体兴,汉唐之始,宋明之强,知仪礼而明心,著冠额而立身。是看寰宇,几无可用之才,器之使也!
为学者十载有余,知其学者,未闻礼法之数,恐其为绩之患也。尝遇李杜之流,文谈章论,兴乎昼夜。李言之不得,空居翰林,高悬其才而为诗书厄。杜循其后,未闻其志之可施,忧怀天下,而为朝食之忧,何言文章之罪?情发乎心,而言乎文,然文之情末,何言文之为文乎?竟学者之哀,世乏之乱也!古人云,文当以时为文,诗当以情为诗,能言其胸怀者,人也。不闻其志,唯识其文之文理,何异于禽兽之行。
圣人出而贼民至焉,宫室阙而鸟兽群焉。然圣人之所始,黎民皆圣人也,空乏之事,寻天地之变,杂乱四野,尸兽为食,裸行天下,泽被朝暮,知廉耻者,人之始也!知忧患者,士之始也!知四海之变者,圣人始也!然圣人殁而新世出,风云聚而天地绝迹。余尝谨庠序之教,著孝悌之义,识为人之道,处世之义。今之世人,鳏寡孤独为人所养,子孙之病不至,天命之人凶为,而长幼之序不尊。家室空而盗贼至,路人倾而莫敢扶。行于路而陌人知,遇故人而隔泰宇,为宦达而四临近,穷没落则至亲疏。一人为祸,邻人奔避,唯恐不及。一朝闻名,左右群焉,欲求之杯羹。小人之面,不识本心,频幽馋圣明,忠士残罹,沐猴而冠,未及人臣,而忧谗畏讥,恐殆之至。
今之学者,而立将至,诗书不成,文章不就,居高楼之所,而游乐其间,香车宝马,珠红玉翠,通宵达旦,不舍昼夜。问及所学何事,众人莫言。及其归于乡里,则恣肆堕突,莫不嚣凛。声言尊堂之弊,而乱老幼之礼。尊及其人则声泪俱至,风于陌路则拳棒加焉。其人之恶,何其甚也!
孟子曰: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今之众人,老者莫不衣帛,黎民未闻饥寒,然实非盛世之道,何也?学者不言其实,缘引他人,何以为学识之教;师者不为其尊,恐利之不达,分人三六,谄媚其利。为官者,声舍犬马,朱门红楼,言不及民意,述不达实情,揶揄其人,蛇鼠荫下;商者不重其义,唯识利之有趋。
今之为文者何也!倾辄洋洒者数万,言无虑,形无心,唯缘证例,虽言今古,亦多泛滥之辈。而精学之境,恐无一人可矣。诚如是,唯求其量,未闻其质之苛求,无论精妙之言,无须言其时论之文,字句珠玑,中害切要,文理之数,可知矣。修史者,当身躬其实,而非几经翻文,黄鸡入而伏案起,日未出而史文成,其可真为修史耶?恐未之信也!详观其文,万言不已,字句逐之,则无太史之言,亦无光固之论,何以言之哉!甚为欺之。
然学者,复何也?恐务之未毕而伏案昼夜,篇幅之出,平铺于庭野而未见其端末,皆论他人之物,言他人之志,何以为事耶!吾华之兴,由何始焉?空泛之辈,无稽之谈,不言其新意,而令求有所破,虽不破不立,然立者何也!文经之道,几尽废弛,章句之理,由何言说!纵弊四六之言,而殁诗书之义,然为文者,无其道何以论世,无其言何以述志。然世之不论,志之不述,其何以于明清之时也!
明清者,何也?乱世之争,饿殍满地,白骨未尽而田野荒驰,异族入而新朝出,乾坤乱而英夷近,英患未退而倭贼又至。炮火纷纷,剽掠其人。为千年未有之惊变,世人怒而疏,宫人昧而黄阕崩,四时乱而昼夜昏。奔走如犬彘,慌乱如蚊蝇。何其殇也!明清之乱也,而有亭林、姜斋、梅村之属为之争,为文警世而尽异经文,倡务时而兴唐宋之文,然唐宋文之何,亦复诸子之义。宗务实而言其事,扬其真而贬其虚泛。纪载以来,而文风甫变,其文兴之初,则为求异于前人,而兴后学之便,然百年以来,新学兴而旧学尽废,诚尽弊旧学耶?今之众人,几无忠烈之士,孝悌之流,犹言以德者寥寥可数。然诚何以于此,盖新学之弊也。秀才而识明经,经文而申孝悌,长幼悖而人伦灭,孝悌乱而世病出。故新学之弊,可知矣。
然清末之士皆知文之变理,今之学士几无文变之言,更复无言变交之志。帝诏文艺之重,勿为商之标榜。文之弊病,重在无义,皆求声色之美,物华之实,纸醉金迷之欲,西门金瓶之淫。亦举世之新状。故人为文以论政,赋诗以言志,填词以煽情,作曲以讽世。今人之文可有焉?几齐喑之万马,伏首之蝼蚁,无警世之磬钟,无醒世之良言。常理之废,经文之炬,诗书之朽,其痛心垂足也哉。
志之不明,情之不尽,为文之何用!世之无理,人之无德,民之无情,何以谓之大同之属。仓廪足而虎视四邻,位势要而觊觎左右,何厌之有!故言之,兴孔孟之义,复忠孝之礼,倡务实之学。黄发垂髫知其礼法,巫医官师知其廉耻,耄耋老者知其自尊,而竟不食肉衣帛,黎民饥寒有所依,长者疾而能医,行者困而施其食,幼者昧而有所教,为官者知而明其忠义,何敢言今世之弊病也。不王而高居四邻,沟壑缺而倾其才,文者知而武者勇,胡为患来?兴明之技,效古今之变,民富裕而叼贼绝,政廉清而盗匪尽。知廉耻而不行不轨,明孝悌而长幼尊卑。诗书成而而立至,年不惑而知自尊,何言欺罔之事?“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是谓大同。老者自尊,幼者明智,长者孝廉,黎民何来饥寒之说,衣帛食肉,朝夕之事也!举世若此,学者畅述其志,发乎情,文章立而志气舒,诗书成而政事行,无乃幸事!
然,世之变何也!文之变何也!明教之变,何也!事缘文之始也,盖盛世之明,不在社稷黎民之饥寒,而于民之心智,孝悌之德,忠义之志也!观古今之学士,文章之始末,感于文而为其文,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