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几十里，相继出了李自成、赫连勃勃等七位皇帝，还有高岗…
从古到今，陕西北部横山周边方圆几十里相继出了赫连勃勃、梁师都、李继迁、李元昊、李自成、张献忠、高岗，绝非偶然！
著名作家沈从文最著名的小说《边城》，为什么把湘西一个叫做茶峒的地方称为“边城”？我们揣测作家的意思，或许是因为茶峒这个地处湘川黔三省交界，是湘省的边地；或许是因为茶峒那个地方是汉族与苗族交集的地方，汉人到此即为边地，再往前去就是苗人居住的大山；或许只是因为这是一座边远的小城。边远的小城茶峒，那里是青的山绿的水，一切都是那样纯净自然，是一个诗意的自然环境与人类社会，“这里是山水，是小县，是商业，是风俗，是历史而又是背景。在这真诚的地方，请问，能有一个坏人吗？在这光明的性格，能留一丝阴影吗？”这是著名文学评论家李健吾的评论。沈从文的《边城》显然是在建构一个充满自然人性与牧歌情调的世外桃源。这后一种诠释，或许比较接近作品自身的意义。对于绝大多数身处闹市的读者，我们在作品中读到的是一座边城的美丽文化。
然而，边远的小城，难道只能是一种叫作“美丽”的文化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中华大地，东西南北中，有如许边城，单从地域风貌看，就各有特色，有的郁郁葱葱，有的钟灵毓秀，有的白雪皑皑，有的雄浑辽阔，有的则是苍莽强劲。地域风貌不同，风情自然各异，继而朝大处总览，向细处体察，地域文化自然各具个性。
在两度造访考察陕北的横山之后，我逐步意识到，横山的地域风貌独特，风情独异，无论从大处看还是细处体会，完全称得上是一座独具文化特色的边城。
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横山，位于黄土高原和毛乌素沙地交界处，是黄土高原与内蒙古高原的过渡区，处在鄂尔多斯沙漠南缘，有着百余公里的明代长城。这里地形群峰耸立，险峻峥嵘，层峦迭嶂，山地绵延起伏，河流平缓蜿蜒，风光苍莽而强劲，诚朴而雄伟。
地域文化性格往往跟地域风貌相表里。于是，我曾试图用“苍莽强劲，诚朴雄伟”来概括横山的地域文化性格。可是，如果一定要用“美丽”“灵秀”“厚重”“刚毅”等古人品诗品文的语词来表达，那么，我打算用“雄健”来称道横山的地域文化性格。
横山老腰鼓是雄健的。横山老腰鼓是最能体现这座边城文化性格的民间艺术。一个“老”字，显示了横山腰鼓厚重的历史感。横山至今还保留各具特色的三种腰鼓样式，即战阵腰鼓、牧人腰鼓、祀神腰鼓。其中战阵、牧人腰鼓大都分布在长城沿线和无定河流经的村寨，祀神腰鼓则活跃于县境中南部。有专家认为，横山老腰鼓与宋辽西夏时期河套一带流传的军中“讶鼓”有关。横山在古代曾经是兵家必争之地，于是我们能从战阵腰鼓中感受到战争的紧张气氛，在牧人腰鼓里体会得到游牧民的潇洒风格，在祀神腰鼓里能读出这里的人们对命运的抗争和祈祷。
横山说书是雄健的。横山说书有悠久的历史。其声名大振的是中共中央在延安时，横山著名说书人韩起祥曾经应邀前往杨家岭给毛泽东同志说书，得到领袖的热情夸赞。我们只要看看横山说书的传统曲目，我们就能感觉得到这门民间艺术崇尚的是雄健的历史感。横山说书的传统曲目多是由古典传奇小说改编而来，如《大八义》《小八义》《五女新唐传》《双环记》《连环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等，这些古典文学作品大都属于侠义和战争题材，无不具有雄健的气质。有些曲目如《走西山》《五哥放羊》《小寡妇上坟》《三女婿拜丈人》《小俩口抬水》等，虽然风格或抒情或幽默，具有强烈的平民意识，却也不离横山文化雄健性格的基调。在横山我有过一次享受听书的经历，总觉得说书人的一副铿锵有力的说书腔调，与一般横山男子汉说话的口音语气并无二致，甚至那颇具表演性的抑扬顿挫的语调，既夸张有趣，又提振精神，忽然发觉很多横山人天生就是说书人的材料。
横山民歌是雄健的。一个地方的民歌最能显示出一个地方的文化性格。我国东南地区许多地方的民歌细腻柔情如小河淌水，北方大地的民歌雄浑辽阔如一望无际的大漠草原，横山民歌的特点则一如黄土高原的风貌，群峰耸立，沟壑纵横，那起伏很大的旋律、高亢嘹亮的歌声震撼人心，尤其是其中的《信天游》最见雄健风格。横山民歌的雄健之风，在歌词内容上就能直接感受得到。例如《一年辛苦谁知道》《走草地》《走南梁》《走太原》《当红军》《横山下来些游击队》《跟上哥哥闹革命》等，望文生义就能体会得到陕北男子汉的雄健性格。又例如《等你站烂大门口》《马后捎个干妹妹》《对对毛眼瞅哥哥》《跟上情人浪几天》等，即便是如此浪漫的情歌，也是一副敢爱敢恨的样子，横山女子的雄健性格何曾输过男子！
我们还可以从横山其他一些民间艺术以及丰富的历史文化、文物古迹、革命文化来深入体会横山这座边城雄健的文化性格，然而，这篇随笔短章是无法容纳如此厚重深邃的内容的。即便这篇随笔里已经提到的那种种事物，也只不过是点到为止，并没有深入挖掘、耙梳剔抉、条分缕析，同时这也不是我的专业和学力所能承担的重任。然而，我还是要把自己在考察横山文化时一个最强烈的印象告诉读者。那就是，横山这座边城曾经产生过若干重要的历史人物，在这些历史人物身上我强烈地意识到了横山的文化性格，还是两个字：雄健。人乃万物之灵长。一个地域的人物总体气质，最能表明地域文化的性格。横山地域文化雄健，这里的许多著名人物也就以雄健著称于世。
横山前前后后诞生过郝连氏、李继迁、李元昊、李自成等各种皇帝共七位，对于一座小小的边城，已经是足够多了。试想，倘若没有雄健之风，难以想象这些人物能够凭借相对贫瘠的自然资源和社会资源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至今横山还有在殿寺与韩岔交界的李继迁村，有传为西夏国开创者李继迁练兵寨的“城塌”、藏兵洞遗址，有奉李继迁为不祧之祖的闯王李自成传说中的出生地——龙窑。
尽管一直以来横山人都以有过这些历史人物津津乐道，可我们还是更看重横山人在中国现代革命历史上的表现。中国共产党历史上著名人物高岗也是横山人氏。据《中国共产党陕西省横山县组织史资料》记载，1925年3月，还是横山县立第一高级小学学生高岗等人受绥德、榆林等地共产党员活动的影响，积极组织起来，开展罢课斗争，反对奴化教育，并组织建立学生自治会，高岗担任过学生会主席。“一高”学潮在当时的陕北高原震动很大，被称为“横山革命的先声”。高岗在“一高”学潮中发挥了作用，得到了锻炼，并因此进入了著名的榆林中学读书，结识了刘志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而尤其令我们感动的是，中共横山第一高等小学支部是1927年5月成立的，组建之初只有曹亚华、李彝民等7名党员。对于中共横山一高支部成立的时间，我以为具有特别的意义，那正是国民党蒋介石已经进行“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杀之后，西北军阀冯玉祥也追随蒋介石对共产党人大开杀戒之时，就在白色恐怖之下，横山的革命志士们毅然决然加入中国共产党，成立党支部，体现了何等坚定的革命信念和雄健的性格！
在横山，阅读研究当地性格的相关书刊，我是受到强烈震撼的。许多专家指认横山人除了具有黄土高原文化带来的勤劳质朴、敦厚固执外，还有来自毛乌素沙漠和鄂尔多斯草原游牧文化的豪爽仗义、宁折不弯的性格。横山人大多能吃苦有毅力，忍辱负重，尤其是受不得气，遇有挑衅，不善言辞的他们往往选择用拳头说话。闯王李自成驿站下岗又遭县衙拷逼，不但敢于抗辩，甚至敢干敢成大事，从而直接摧垮了明王朝的统治。高岗在榆林中学上学时，为抱打不平而当众打了有陕北王之称的井岳秀的公子，被人扭送到陕北王井岳秀跟前时，竟毫无畏惧而且慷慨陈词，小小年纪就有了如此雄健的个性。
横山男人如此，女性也不惶多让。人们称赞横山妇女勤劳能干、健康豁达，既做家务带孩子，又犁地抓粪放牛牧羊，据说甚至在酒场上也敢替自家男人代酒拼杯，一派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何等雄健的民风！
写到这里，忽然想到本文开头提及沈从文笔下的《边城》，那里的人和那里的故事，一径是那么平和恬淡，无论是摆渡死不肯收钱的爷爷，还是小说中最有钱的顺顺，更不必说翠翠和大傩二傩，无不像青山绿水一般安静。作家笔下的茶峒，实在是一座与世无争的边远小城。
而我们眼前的横山，也是一座边城。可是这里地处陕北之北，地域极为特殊。前面已经说过，在漫长的历史上要这里的人们与世无争就不可能了。这里南部丘陵沟壑区、中部河谷带、北部风沙草滩区，形成了以农为主、农牧交错的经济结构。毕竟资源有限，互相争夺有限资源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早在先秦，这里就已经形成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冲突相争的边塞形势。农耕民与游牧民的生活在农耕地区和游牧地区相接不断产生交集，一方面带来沿沙漠边缘地区的交通发达、市镇繁荣和贸易兴盛，同时也带来了连连不断的对资源的争夺。尤其这里是北宋政权和西夏王朝的接壤地带，是汉民族与北方少数民族生死纷争刀剑相向的战略要地。明代以后，这里又成为汉民族防御北方少数民族进犯的第一线。这里的人们怎么能够平和恬淡，又怎么能够像湘西茶峒那个地方的摆渡爷爷和翠翠姑娘一般地与世无争？
理解种种各不相同的地域文化，其实也就是对种种地域的理解与致敬。可是，倘若要问我喜欢的究竟是哪一种地域和她的文化，究竟是喜欢湘西茶峒那座美丽的边城还是陕北横山这座雄健的边城，那么，我要说，都喜欢！茶峒边城的美丽让我们为中华民族的肌肤颜值而愉悦，横山边城的雄健让我们为中华民族的骨骼脊梁而强健，都值得我们喜欢和珍惜。只有知来处方能明去处，方能喜欢和珍惜我们中华民族的每一种性格的地域文化，喜欢和珍惜由众多地域文化融汇而成的中华民族文化，更加热爱中华民族大家园的每一寸土地。
《大家看横山》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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