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作恶的年代，好人从不会缺席----读《天浴》
坏人作恶的年代，好人从不会缺席----读《天浴》
文|江晓白
01
最初知道严歌苓，是高中时期，一位朋友将她的《小姨多鹤》推荐给我。因为年龄的缘故，这部长篇小说读下来，我也仅仅是被故事深深吸引而已。
最近凑巧，又重读了几篇她的短篇小说，不得不说，这真真是一位笔法自带魔力的作家，故事要讲最动人的，感受要给你最难忘的。你跟着她走，走过大时代的痛，走过时局的乱，在这些“痛”和“乱”之下，你能看到个体生命的“伤”，以及“坚强”。
是的，严歌苓的作品，自有一种生命的力量，你看到了破碎山河、疮痍满地，你绝望着，却又不会绝望到底。
02
读过的短篇小说里，数《天浴》最打动我。它讲述了在70年代的西藏，中国经历十年文革时期，被下放农村的成都少女文秀，为了得到回城机会，一次又一次献出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被凌辱被践踏，到最后，却宿愿落空，以“死”来解脱的故事。
作者笔触明朗，故事篇幅很短，但身处冬日暖阳中的我，读完之后，满腔满腹是愤懑、恶心、屈辱和恐惧。
透过薄薄的纸张，我看到一个又一个雄性（不配为人的男人，且称作“雄性”吧），对文秀年轻美好的身体，前赴后继、索取无度；他们胆小如鼠辈，寻欢作乐时仍然不忘藏起自己的鞋子，怕留下证据；他们又贪婪如蛇吞象，宁可肾亏，也要“玩”个够本，以致下了床出门，连腰都直不起来。
我看到，文秀在他们的蹂躏、榨取、糟践中，每分每秒，都在凋零；一个那么爱干净的女孩子，开始时一天不洗漱就“过不得”，后来，断水七天，一身酸臭，她照样把自己“祭”出去。
对文秀，我们可以用最大的同情心、悲悯心“哀其不幸”，却万万不能“怒其不争”，因为，那是一个坏人横行的时代。坏到什么程度呢？世俗标准下的“打瞎子、骂哑巴”够无耻够恶毒了吧？小说中却还有更甚于此的。
在小说中，那些雄性坏到极点、恶到顶端的一个场景是：文秀怀孕后做流产手术时，知青张三趾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病房，反锁上门，然后强奸了她。而吃瓜群众的反应是议论纷纷：“真是个婊子啊，还留着血就勾引人”。
看到这里，你对那个时代，那群人，绝望了吗？
坏人作恶的年代，好人从不会缺席----读《天浴》
03
且先慢着“绝望”，正如我在文章开头说的，严歌苓的作品，让你绝望，但又不会让你绝望到底。
不知是上天的垂怜，还是命定的福分，文秀这朵娇弱的花儿，在那动荡的年代、混乱的环境中，被一个人守护着、爱惜着，这个人是老金。
老金是个不全乎的人，所以场部人事把文秀分配到跟他同一个帐篷搭伙。
这个男人，搞不好只有三十岁，也搞不好有五十了。他对文秀，是真好：
汲水给她用，唱歌给她听；
当文秀脱光了衣服洗澡，他在旁边静静守护，路过的男人要偷看，他凶狠地打跑了他们；
当文秀梳妆打扮，他照着她的心思将镜子升高降低；
当文秀害怕搬迁后场部来接她回城的人找不到，他就每天把马赶远些找草场，对搬迁只言不提。
最让人心痛、让人触及到这个男人对文秀发自内心的“真诚、爱惜”的细节是，当文秀在帆布帘中“伺候”供销员时，傍晚归来的他以完全不变的姿势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帐篷里外全黑透。
那一刻，他是怎样的心理感受？作者没有描写，只用一句话带过：“他找过自己的马一跨上去，脚发狠一磕”----他骑马出去给文秀汲水。
后来，文秀打胎，老金陪护。半夜，文秀偷跑出去找水，想洗一洗。被冻醒的老金在雪地里找到了晕倒的文秀，他抱着她，在疾风里倒着走，走着走着，落下泪来。----要有多深刻的疼惜，才会掉下男儿泪？
在文秀的世界里，灰色、黑色纵横交错，老金对她的好，是暗夜里的光，是酷寒里的暖。这一点点光和暖，让文秀不至于被彻底毁灭，也让我们不至于彻底绝望。
04
老金和文秀最后的结局，是圣洁地洗浴之后，扣动枪，对准自己，解脱自己。大概，这是他们能选择的最好的路。
这一篇短短的小说，看完它花不了多长时间，但脑海里那种悲凉、悲凉之后的如释重负，却久久挥散不去。
为什么说悲凉之后如释重负？
因为，尽管我们看到美好被撕扯、被毁损，但小说却留了一道温暖的光芒，让我们在瑟瑟发抖时还不至于噤若寒蝉，在心处炼狱中还不至于如履薄冰。
这道光芒来自老金。因为他，我们知道，坏人作恶的年代，好人不会缺席。是的，这个世界还是温暖的，还会有人，珍惜着我们，守护着我们，偷偷爱着我们。
正如999感冒灵的年度催泪广告那样：
路过的男子拍下醉酒女子踉跄的身影，只为通知警察朋友前来营救；
陌生网友善意的起哄和玩笑，只为阻止对生活绝望的女孩企图自杀的行为；
报刊亭老板粗暴拒绝女孩买报纸，只为机智提醒她，她正在被小偷光顾；
交警拦下匆匆赶路的男子，只为帮他盖上油箱盖，并提示开车注意安全；
凶悍的豪车司机拿着铁棍敲了一下三轮车，只为轻松幽默“赦免”蹭了他车的小商贩。
……
这个世界，可能没有想象中美好，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你酷暑赶路，尚有前人所栽之树藉阴凉；你寒夜前行，必有自然馈赠之星送光明。
何其美好，何其感动。而我们能做的，除了珍惜这份温暖和善意，还必将同样去做个好人，用我们的善心、智慧、勇气和热忱，去爱我们能爱的一切，去回报能回报的一切。
05
严歌苓的这篇小说，带着一股专属文革时期的深刻与悲悯。
她用老练的笔力、明朗的叙述，给我们展现了历史的浩劫、人性的残酷、命运的坎坷。
那特定时代给予的欺侮和遗弃，那种个人拼命挣扎却只能随波逐流的无奈，那种人性扭曲下的沉重和苦痛，于今时今日的我们，已经很遥远了，非常非常遥远了。
而我们，回看历史，以及那时代的人物命运，除了感叹好人常在，还会深深地生出感恩和珍惜之心。
感恩和平盛世、岁月静好，并珍惜阳光、空气和水，以及，所有一路扶持、庇护我们前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