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与诗人
零
湿润,旖旎,肮脏,多雨。
200块钱。
女人抬起头,眼睛依旧看着地板,酒红色的卷发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
男人打开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钞票,沙发上满脸横肉的女人神色麻木地接过钱,揣进衣兜。
被街边摊廉价戒指勒的肿胀的手拍拍红发女人,像达成了某种暗号。
女人站起来,不在意已经滑落到手臂的衣带,皱巴巴的连衣裙像极了老女人的满脸皱纹。
女人很年轻,眼眶下方散落着几颗雀斑,浓重的下眼线或许让人以为是用碳条上的妆。
空调烘烘地开着,蒸发着情欲。
女人跻着拖鞋走向后边几个房间中的一个,男人跟在女人身后,两人消失在一扇门后。
窸窣,房间里女人在男人身上唱起歌。
无碍。
沙发上的女人们嗑着瓜子,电视里回播着几周前的相亲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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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X忘记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17岁?还是18岁?
X觉得这样的生活很适合她,白天人模狗样儿地去学校上课,夜晚降临学着那里的女人化着艳俗的妆容。
两点。
X穿过长长窄窄的巷子,夜间的湿冷总让人关节发寒。
那碎嘴女人的花秋裤又忘记收了,X把衣服撑子勾在了房檐下。
被窝里冒着森森阴冷,好像根本暖不过来。
X缩成一团,像每一个夜晚一样从枕头下抽出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丁点儿大的X。
垃圾。
X对着照片比中指。
然后又将照片小心翼翼放回原处。
贰
第二天,X回学校上课。
卸去浓妆,是一张清秀的脸,可是一头红发和眼眶下的几粒雀斑却显得乖张而戾气十足,眉眼间都带着难以驯服的气场。
总有人偏爱这样的小野兽,可从没人能让这头小野兽变得温顺可人。
爱情不过是,生活的屁。
小野兽爱听的李志这么唱。
理解万岁。
亲情爱情友情都去死,唯有金钱使我幸福。
叁
X总是前几个到教室的,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必然热爱学习。
X的专业一共58个人,X期末考次次前五名,拿了一次奖学金,另外一次没拿只与拿三等奖学金的最后一名差一个名次。于是X的中指屹立了整整一周。
艺术学校的社团活动特别多,可是X从不参加任何社团。
X习惯在中心广场那边买一杯甜到腻的可可奶盖,这天的广场攒动着不少人,大概又是哪个社团在做活动吧。
我与惨淡作陪,圣女与诗人在冬日相逢......
是谁?
X寻找这个声音,声音来自那一团攒动。
X很少表现出对什么东西的兴趣,除了钱。
这次却不知是怎的,大概是因为这个声音极好听,X竟想去看一眼。
X捧着可可奶盖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年轻男人,略带颓废的诗人气质,棉麻质地的衣裤,头发是黑色的,带着金属细边的圆形眼镜。
X看到头顶的横幅——“六月诗社”诗人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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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站在X前面的姑娘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撞翻了X的可可奶盖,弄脏了X的呢子外套。
那姑娘回头看来X一眼,没有说抱歉。
X拍了拍姑娘的肩膀,抬头却看到男人看她的目光。
姑娘再回过头,X生生收回了即将比出的中指。
男人依然在看她,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她的手。
X倏地跑开。
六月。
还有六个月就到六月了。
伍
X靠在门上,呢子外套上的奶盖痕迹快干了,X伸手剐了一点,舔了一下,已经不甜了。
十二月的味道,不习惯。
第二天下午,Z没有出现在广场上,可可奶盖一如既往的甜腻。
X走到昨天办活动的地方,比了一个中指。
还你咯。
陆
可可奶盖。
X把脸埋进格子围巾呵气,湿热的雾气把脸焐热了一些。
可可奶盖。
一个男声,很少有男人爱喝带奶盖的饮品。
可可奶盖好了。
两只手伸向同一杯饮料。
不好意思,姑娘。
X摇了摇头,拿起可可转身离开。
Z,今晚上的报告改在302了。
嗯。
这个名字让X停下脚步,不由回头张望,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单薄,笔挺。
Z的可可奶盖做好了,Z接过,与同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棉麻质感的米白色长风衣让他看起来极像是风度翩翩的洛阳书生。
温文,尔雅。
这夜,在昏暗潮湿的小房间里,身下的男人竟长着Z的脸。
今晚不想要报酬。
柒
Z好像常来学校,X时不时看到他。
偶然一天下课,X经过隔壁教室,竟看到Z在给学生上课。一板一眼,好像私塾的教书先生。
X好多次想偷偷溜进教室听Z讲课,但是X始终没有这个勇气,她不敢逃课,一节课算下来要200块钱呢。
X只是在下课后站在隔壁教室的窗口悄悄向里张望,在感觉Z向这边看的时候仓皇逃跑。
X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畏惧,会不敢乖戾。
Z,像一颗炸弹,在海底砰然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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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Z。
X在黑夜中呼唤。
身下的男人停止了动作,眼里净是不悦。
X,你别以为你客人多就了不起,这个店可是老娘我开的。在这儿的时候,你嘴里最好别给我乱叫什么名儿!
满脸横肉的老女人唾沫横飞。
X晃荡着脑袋一直点头,更像是嘲讽性的假意妥协。
这一次的交易没有报酬。
X花10块钱从街边摊买了副平光镜,细边的,圆形的,只不过是塑料质地的,做工很粗糙。
X戴着眼镜,在镜子前摆弄了好久。
你看,我们总算有共同点了。
X带上了眼镜,塑料的镜片被剐蹭得很严重,一道道的刮痕让视线变模糊。可X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今天没有Z的课,X一天都没有看到他。
照常,X去买可可奶盖,然后坐公交回去。
可可奶盖。
两个声音一起说。
两杯。
后面的男声说。
会是他吗?
X不敢回头。
两杯可可奶盖好了。
谢谢。
给你的,姑娘。
Z将可可递到X手里,手里的热度让X一惊。
不用,我可以自己买的。
请你喝的,我记得你,那天在广场上饮料撒到身上的姑娘,你的红头发很惹眼呢。
听到这话,X抬起头,又很快低下。
别总低着头,你戴眼镜很好看,嗯......很文艺的感觉。
Z摆摆手,向教学区走去。
X双手捧着可可,掌心暖融融的。
Z,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想让你注意我又怕你看到我的心情。
玖
X大概是要疯掉了。
每天夜里在她身下的男人长着同一张脸,颓废的、苍白的、望着她的......他们,或者是他都像是濒死的人在对X乞求:快点,快点。
好。
她不会拒绝他的乞求。
Z,我会满足你,满足你。
拾
可可奶盖?
两杯可可奶盖。
像是约好了,每当X在奶茶铺遇到Z,Z总是买两杯可可奶盖。递到X手里,不多言。
我叫X。
好,我记住了。我是......你认得我的吧。
认得。
终于有一天,X忍不住告诉了Z她的名字,尽管她不确定Z是否在意,是否能记得。
只是X不愿每日失心疯一般,至少在夜晚面对那张脸时,能有些许理由能够呼唤他的名字。
拾壹
终于,她鼓足勇气,她逃课了,她走进隔壁那间教室了。
她想见他。
X蜷缩在教室在最角落,偷偷地,看他。
与她生活的腐臭环境不同,Z在讲台上像是闪着光。
X看着Z低头看点名册,再念出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然后认真地盯着那个人。
X也想听Z念她的名字。
抑扬顿挫地,温柔地,暧昧地。
他结婚了吗?
他会怎样称呼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该是一个很干净很美好的女子吧。
与我不同。
拾贰
今天在梦里,我又看见你。
在那些肮脏晦暗的房间里。
在那些快要散架的床上。
在那些恶心的男人的脸上。
我喜欢你。
拾叁
这天,X早早等在隔壁的教室。
下课了,Z走出来。
你在等我吗。
X抬头看他,不言语。
Z倒是不急,就站在X身边,等她开口。
偶尔有来往的学生看他们,X急忙把脸埋进围巾,像受惊的鸵鸟。
人渐少,X伸手轻扯Z的衣角。
我喜欢你。
拾肆
Z的家干净,整洁,慵懒,散着着使人昏沉的幸福。
X尽量让自己显得生涩。
Z伏在她身上亲吻她的唇。
Z的胸膛温暖又结实。
Z,你一个人住吗?
他们都死了。
会想念吗?
会。
可她是个婊子。
Z,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X伸手抱住Z,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我已经成为了,一个诗人。你呢,X。
不知道呢。
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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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你当真不干了?
不干了。
X从房间里走出来,拢了拢蓬乱的红头发。
这是最后一次。
罢了,你收拾东西吧,我把账给你结喽。
老女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腰间的横肉抖了三抖,手指上沾了些唾沫,点起账本。
粉红色的帘子被人撩起,下摆的珠子碰撞声清脆。
嫖客。
沙发上的女人齐刷刷看向来人。
哪个?
角落里那一团红色很惹眼。
她。
男人的手指向X,只是X蹲在角落收拾东西,并没有看到。
老女人趿拉着拖鞋到X身边。
再接一次吧,这人看着有钱。
X顿了顿,停下手中的动作。
好。
X没有看门口的男人,径直走进了最近的房间。
黑暗。
拾陆
房门在黑暗中打开,X褪去了衣服。
灯被男人打开,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X疑惑地看向门口的男人。
那是一张错愕的、惊恐的脸,X或许也是一样。
但那张脸很快又恢复平静,颓废的、苍白的。
Z走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抱住X裸露的躯体。
Z的手像冬日的可可奶盖一样温暖。
X躺在Z的身下歌唱,Z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晃啊晃。
这是X在这块阴暗狭小的土地上唯一所想的,如今它发生了,她应当快乐。
Z伏在她身上亲吻她的额头,她的眼角,她的鼻子,她的下巴。
X听到Z伏在她耳边说:
她是个婊子。
你也是个婊子。
拾柒
这些给你,收拾东西吧。
老女人把一沓钱递到X手里。
我不走了。
X说。
你不走了?
不走了。
得,你爱咋咋。
X把她的东西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看,一切都一样呐。
零
你说,我怎么又梦见你了呢。
我站在教室门口等你,不安地拽住你的衣角,甚至不敢看你。
我喜欢你。
然后你低下头对我说。
不该醒,不该醒,醒了怕是另一番光景。
圣女和诗人会在六月重逢吗?
六月快来了吧。
你的六月。
请你千万别和我一起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