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走过山间》(九)约翰·缪尔
图 / 夏菲尔德
原著:约翰·缪尔
译者:刘颖
正文摘录(九)
第九章 布拉迪峡和莫诺湖 Bloody Canon and Mono Lake
82. 一大清早,我就将笔记本和面包拴上皮带,满怀期待地迈开大步出发了,心情雀跃仿佛是要去参加盛大的狂欢。但走着走着,一路伴随着的冰川草甸让我急匆匆的脚步平静下来,草地上蓝色的龙胆、雏菊、山月桂和矮越橘花盛开,像久别重逢的旧友一样向我问候。
83. 再往上一点,差不多在通道的起点上,盛开着蓝色的北极菊和紫色的线香石南,它们是群山的宠儿,这些温柔的山野居民与天空脸对着脸,群山动用了万千奇迹使得它们安全、温暖。家园越荒凉,风暴越肆虐,这些花朵就越娇艳越纯净。这里的树木坚韧顽强、富含树脂,然而在树木也无法攀爬和生存的高度上,却总能看到这些柔弱的植物的身影还在继续向上,那些灰色和粉色相间的花毯一直铺到和深坳的雪线相接。
84. 日落时,昏暗的峭壁和山峰映上了美得难以言喻的染山霞,天地被笼罩在庄严肃穆的静寂中。我静静走到峡谷起点附近的一口小湖旁,找到一处山坳,平整好一块地作为今晚的栖身之所,又收集了一些流穗般的松叶铺床。短暂的暮光渐渐黯淡,我生起一堆温暖明亮的篝火,烧一壶茶,然后便躺下望着星空。很快,夜风从头顶的雪峰吹下来,起初还是轻柔的微风,渐渐风声开始逐步增强,不到一个小时就轰隆作响起来,仿佛被巨石挡道的溪水在狂暴地咆哮,一路吼叫嘶喊着冲下峡谷,要去完成它们肩负的重要使命,要奔向它们命运的终点。应和着风暴的声调轰响的还有峡谷北侧的瀑布声,水声时而清晰入耳,时而被大风盖过,和着风声一起唱响荒野的颂歌。火堆的焰舌扭动,忽明忽暗,仿佛有些不安,尽管位于避风的角落,但大股冰凉的风时常让人觉得上面就是冰山。寒风吹散了火苗和炭屑,我不得不躲远一点,以免被火星溅到。但那些饱含树脂的大树根和多瘤的矮松不可能屈服,也不可能熄灭,火焰一会儿像长矛一般直刺天空,一会儿又被吹得平绕着地面的岩石翻卷,呼呼的火声仿佛在讲述它们还是一棵树时经历过的风暴故事,而明亮的光焰倾诉的则是它们在几百个夏季里积蓄的阳光。
85. 巨大黢黑的悬崖间,星星在一线清澈的天空上闪烁。我正躺着梳理今天的收获,一轮满月突然翻过峡谷壁看下来,满脸热切,令人惊异不已,仿佛它离开天上的位置下到崖间就只是为了来看我,就像一个闯入他人卧房的偷窥者。这时候很难清醒地意识到,这轮月亮一直在原位俯瞰着半个地球,陆地和海洋都在它的视野中,高山、平原、湖泊、河流、大海、船舶、城市以及生活其中的众生,无论他们在酣睡还是已清醒,疾病还是健康,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此刻它仿佛就挂在布拉迪峡的峭壁边缘,只看着我一个。这才是和自然的真正亲近。我还记得在威斯康星的栎树上升起的秋月,大小和800米外的车轮差不多。除此之外,应该说我之前从未好好看过月亮,今夜的它看起来充满生命力,而且那么近,那么令我赞叹,让我将这一夜隽永地铭刻在了回忆里,让我忘了印第安人,忘了头顶那些黑魆魆的巨石,也忘了狂风呼啸和参差嶙峋的峡谷里奔涌的流水。自然而然,这一夜我没睡好,满心期待地迎接黎明降临在莫诺荒漠。
86. 峡谷北壁有一条高山瀑布,仿佛从云霄直落而下,除此之外还有一连串狭窄的小瀑布,顺着变质板岩倾斜的裂缝流淌,像明亮的银色绸带一般在红色的悬崖上曲折蜿蜒,时而收窄成依稀难辨的细细一条,时而又在突起的岩石间轻快跳跃,变成稀薄的雾状水帘,一层层过滤着洒落的阳光。峡谷中的所有流水都汇入最大的一条溪流,这条溪流上大小瀑布和急湍一路不绝,一直延伸到峡谷底,途中只有几口湖泊让狂奔累了的水流稍事休息。最漂亮的瀑布之一是位于绝壁上的泄水,流分散成绸带般的细条,沿着岩石裂缝流淌交织成钻石形,旁边有一丛丛线香石南、禾草、莎草和雨伞草掩映。谁能想到,如此荒蛮的地方却会有如此精致的美景?每一处角落和山坳都有鲜花怒放-高山之巅有苞蓼、飞蓬、雨伞草、龙胆、崖羚梅、亚灌木报春;山腰有翠雀、耧斗菜、鹰钩草、火焰草、蓝铃花、柳兰、堇菜、薄荷、蓍草;山麓附近盛开着向日葵、百合花、狗木花、鸢尾、忍冬和铁线莲。
87. 站在莫诺平原阳光灿烂的边缘抬头回望峡谷,我这一上午的旅途显得极不真实,两者间的植被和气候变化实在是大相径庭。冰碛湖畔盛开的百合花高过了我的头,阳光充足温暖得连棕榈树都可以生长,可一抬头还能看到山道顶上冰雪环绕的极地花田,中间只相隔大约6.4公里,就囊括了地球上所有主要气候带的植物样本区。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内,我们可以从冬季到夏季,从极地到酷热地区,途经的气候带变迁相当于从加拿大东北角的拉布拉多(Labrador)走到美国东南角的佛罗里达(Florida)一样。
88. 尽管在灰蒙蒙的东部山脉探索十分有趣,但回到满目苍翠的另一侧还是令我心情愉快。群山这本大自然的手稿里记录下了每一次冷暖交替和气候变迁,每一季风调雨顺和暴风骤雨,每一座隆起的火山和每一条碾磨地面的冰川,它使我们懂得自然万物有毁灭也必有新生,这个过程不过是从一种形式的美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