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灵魂都有一片伤（二）29I而你已不在
文/离影疏落
不管我们是否愿意，那些走进我们生命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
“董医生，我可以再多呆一会儿吗？我就是觉得很累，想睡一会儿。”李东靠在沙发上，确实显得很疲惫。
“可以。只是，我这里睡觉也计费的哦。”董笑嫣调皮地眨了下眼睛。随着咨询关系的深入，她也展示了更多真实面。
这段时间，李东确实承受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已经四分五裂，破碎不堪。他请了长假，想去走一遍朱婷婷临死前呆过的地方。他就是想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她是怎么度过的，经历了些什么。
这种奇想，遭到了林铭的强烈反对：“东子，听我一句。过去的事情，风吹散了，就算了。你现在有新女朋友了，你把她丢一边算怎么回事？大家都很忙，事情都过去三年了，没有人有空去记住一个死刑犯，然后跟你细说她的情况。”
见李东不为所动，林铭气结：“你真要去是不？好啊，那我问你，你用什么身份去？警察？家属？还是公安厅副厅长的儿子？”
是啊，该以什么身份去？警察么？案子早结了。家属？估计连大门都进不去。抬出自己老爸？这于情于理都不合。
李东心焦气恼，拽紧拳头狠狠在墙上捶了几下。这些年，他经历过很多苦痛，却从未像此刻这样委屈无助，当着哥们的面，眼里泛起泪花。
“算了算了，真是怕了你。我有个哥们在那边工作，我让他领你走一遭，顺便打听一下吧。”
李东的眼睛瞬间闪亮起来。林铭摇摇头，掏出手机打电话。
他要出门，势必要和岚岚交代一声。经过这段时间调理，她的眼睛基本康复了。小磊，自然已经回去了。林铭这段时间总是替他值班，他才有时间陪她。只是，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等待中度过。
每次李东走回到住处，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靠在沙发上听音乐，总有种莫名的心疼。而她，会回头看他，嘴角挂着腼腆的微笑。就像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女，想多看情郎几眼，又羞于直视。
她那么纯净美好，让人轻易想到碧蓝的天空。与她呆一起，让人神清气爽，如沐春风。这风那么柔软温暖，似乎太用力，就会惊散了她。所以，李东无法跟她诉说自己和朱婷婷之间沉重的感情。
李东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她几乎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然而，那双眼睛，却洋溢着满满的喜悦。
李东也往另一边挪了挪，好与她保持一定距离。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这样相处着，亲密而疏离。他们能感觉到自己凌乱的心跳，感受到爱情的火焰在蓬勃燃烧，但又有一些陌生感隔离于其中。
“我要出几天差，先送你回去？”
“不，不要。”她声音温柔却坚定，“我在这儿等你。”
“可是，没有人照顾你。”
“我不走，等你回来！”
岚岚和婷婷是完全不同的女孩，然而，认定一件事情，就有种莫名的固执，这一点真的很像。
为什么要拿两人做对比呢？难道，自己把她当替身吗？这绝对不可以。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都值得拥有一份独特而完整的爱。
“好。那你要好好吃饭，我尽快回来。”
“你说话这口吻，真像……”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尴尬地背转过头。真像谁呢？像小磊吧。小磊必然是这样细心体贴的。
不管我们是否愿意，那些走进我们生命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
两人都沉默着不再说话。这里只有两个人，却好像有四个人挤在一起，让人有些微的窒息。
李东如期到达朱婷婷呆过的看守所。林铭的哥们王胜杰来接待他。王胜杰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待人热情，讲话爽朗：“你的情况，林铭基本跟我讲清楚了。带你正儿八经地去打听一个女死囚，确实比较敏感，人家也不一定跟你说实话。关键是，也可能没印象了。我旁敲侧击了下，朱……朱女士最后那段时间过得也算平静。我的意思是说，没受到什么刁难。你知道的，她在这儿呆的时间其实不长。”
李东只觉喉头干涩。时间确实很短，走完所有程序，包括高级人民法院的复审，也不过短短六个月。他被嫉妒的火焰冲昏头脑，鬼使神差地同意接受派遣出省跟踪一个上访者，长期睡眠不足，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当他终于恢复知觉，缓过神来，朱婷婷早被执行死刑。
那是一个美丽的清晨，空气里氤氲着生的喜悦，让人看到了希望。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他正准备伸个懒腰，胸口却痛得无以复加。不祥的阴霾笼罩在心间，他似乎看到了漫天翻涌的鲜血。
“看守所都是大同小异，你如果要去看看，换身衣服，我带你进去。其他人，我也都打听到了。不过，见证过她死亡的人，肯定不想面对她的亲属的，这点，你肯定理解。不过，有个小师妹是见过她最后一面的。她对朱女士印象很深刻，也很同情。我跟她提过你。她表示，如果你愿意，她能和你见一面。女孩子的心思，我是不太懂……”
王胜杰果然相当粗线条，一直管自己喋喋不休，全然没注意到李东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看着时间也还早，蹲号子的正是劳改时间，我带你去瞧瞧。”他终于回过头，瞧着李东冷汗涔涔，吓了一跳，“你没事吧？先睡一觉吧。”
“不，先去看看。”
与其他看守所相比，省城的看守所除了规模大一些，似乎也没多大的区别。高耸的围墙，低矮的房屋，莫名地就给人一种压抑感。李东跟着王胜杰梦游般转到一个房间前。房门紧闭，靠近上层楼地板的墙上开着两扇小窗，钢筋形成“井”字，交错其间。黑暗似乎能从屋里渗透出来，怕是连苍蝇和蚊子都不愿意飞进去。
就是在这里，在这阴暗狭小的地方，她度过了最后的时光。里面，似乎关押着她汹涌的悲哀。李东怔怔流下泪。他并不觉得难过或者心痛，只是感到迟钝与麻木。
“这个，我没法打开给你看。”李东的模样让王胜杰有些无措，他也感到鼻子有些发酸，满怀歉意地说，“你就这样看看吧。”
李东抬眼，紧紧盯着那两扇小窗。他相信，朱婷婷一定无数次这样抬头朝这儿凝望。那幽微的光线，不知是否曾稍稍驱走她心底的阴霾。朱婷婷早已经不在了，可他就是那么执拗地认为，她的目光还滞留在窗上，保持这个角度，就可以与她对望。
婷婷，我来了。你还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