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菜
这是一个发生在二十几年前的故事,且说它是一个故事吧。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垄西人民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旱作梯田,正以一年中最好的姿态向人们展示着:春耕耘,夏成长的喜悦。这年的雨水还是比较眷顾庄稼人的,毕竟此地的人们都是靠天吃饭。冬麦长势不错,麦秆笔直葱绿,风吹来,绿色麦浪,让人感觉非常舒服。新抽的麦穗毛茸茸的,庄稼人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心里欢喜着盼望着秋天的丰收。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福子便早早的起床 ,穿上三弟不要的旧鞋,鞋子很大,他用麻绳把鞋子和脚绑在一起,出门挑着两个大桶,去后山的公家水井挑一天的生活用水。一米五的个头,不合脚的鞋子,来回半个小时的山路,让上了年纪的福子有些吃力。厨房里的大水缸,他每天都要挑满。这是他每天都要完成的任务之一,无论刮风下雨,霜雪铺路,他都得去,就算在羊肠山路摔了一跤,爬起来也得重新去挑。住在山顶上,人们吃水极为不便,那时候也没有自来水。福子就是这个家庭的挑水人,供着一家人畜一天的用水。挑满水缸后,他也不得歇息,又得背起背篓拿上镰刀去故母坟头地给牛割草,这也是他的任务。满满一大背篓青草,说来也是有些重量的,他得走走停停,靠着山梗儿歇几番才能把一背篓草背回来。
可能因为水土的原因,福子出生的那个年代,山村前后出生了很多跟福子一样身材矮小,智力有些障碍的人。他们普遍一生未婚,父母双亡后,他们要么独居,要么寄住在兄弟家。自从三弟结婚后,当家做主的就是老三的婆娘,家里原先是父亲和他住的房子也不得已让出去给他们两口子住。他搬进了厨房边原先堆杂物的小屋,老父亲则搬进了大门外牛圈旁的小屋。
这天,福子把草背回来后,没有看到七十多岁的老父亲赵老汉起来。若是平常,福子割完草回来就能看到老父亲搭起小屋的门帘,生个小炕炉烧茶吃馍馍。因着没有看见老父亲起来,福子推开小屋的门,看见老父亲戴着丝绸小黑帽,穿着蓝色的寿衣,平躺在仅容一人之身的炕上一动不动,身上也没有盖被子。福子看着如此场景,有些不知所措,他拉起被子盖在老父亲的腿上,可是老父亲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嘴里只喃喃的喊着:“大哎,大大哎……大……”,他又拉起老父亲垂在炕岩边上的手,是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他开始心痛起来,狭小的眼眶止不住眼泪,他知道,他没有大了。五十多岁的福子,就算智力再怎么不如人,也看见过很多生老病死。
福子看见自己已然唤不醒老父亲了,便跌跌撞撞的跑向大门,用嘶哑哭丧的声音喊着弟弟:“进宝,进宝,大不动了,你出来,大不动了……”
堂屋内,赵进宝两口子也坐在火炉边呲溜呲溜的喝着茶,听见老大哥的叫喊声,赵进宝婆娘又翻了个白眼,肥头黑面顿时垮了下来:“一大早上的,叫喊你妈的批?不动了?死了?老不死死了还省粮了。”她一边恶毒地骂着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块馍馍,“他妈的批了,这老东西,批嘴馋死,昨天非要在老二家吃饭着……”赵进宝竖着耳朵听着婆娘对老父亲没有一丝尊重恶毒的咒骂,竟然无动于衷。慢慢悠悠的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