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一战的微镜头
关于一战、二战的书有很多,有的侧重政治、外交、社会、经济,有的分析战争影响,这些书都能帮人们从宏观上的把握全貌。而像《西线无战事》、《投敌者》这类书,则是聚焦到战争一线的个体,以人为中心,从微观的角度看待。
如果把战争当作一幅完整的全景画面,那么个体的所见所闻无疑可以看作是微镜头。全景画面自有其大处着眼的战略高度,却也稍嫌细节不足。倘若将其放入显微镜下,也许就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这微观的视角,更贴近个人的主观感受,没有庙堂之高的全面,却足见喜怒哀乐的真实。
《美丽与哀愁》就是这样一本聚焦个人的纪实类历史。它选取经历过一战的一些个人的日记和回忆录,通过这些记述日常事件和个人感受的真实材料,给我们展现出平凡人亲身感受到的一战到底是什么样子。不刻意煽情,不急于评论,平实地叙述真实的过程,用个人的一双双眼睛,打开一战中一个个有限视角下的小侧面。他们亲历战争,他们如实讲述。
战争中受到伤害最多的就是平民,他们被拖入战争,过着难以为继的艰苦日子,踏上藐视生命的前线战场。“那些王公贵族吵架了,所以我们必须以我们的鲜血、妻子和儿女付出代价。”战争最残酷的不是摧毁了城市、建筑这些外在资源,而是摧毁了人。
对战士来说,每天面对着死亡的恐惧,还要面对饥饿、寒冷、恶劣天气、环境和疾病的侵袭。战场上,杀人或被杀,都是沉重的心理负担。科庞曾经亲眼看着被坠毁的飞机抛出的活着的飞行员,像一个小黑点一样摔落地面。目睹生命的死亡过程,哪怕是敌人,也会被深深地触动,科庞“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想象着自己攻击的对象只是某种巨大的昆虫”。拒绝杀人的达奎拉,为了不违抗上司的命令,朝着黑暗的天空射击了数百发子弹,以这种毫无效果和意义的方式,坚守个人的行为底线。
这种拒绝杀戮、渴望和平的本性,在一些地区的敌对双方之间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引起自发的反战行动。有些战区双方士兵在白天互不侵犯,指挥官虽然对此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在东非交战的白人,则因一种少数人群同舟共济的姿态互相以骑士风度对待,一名德国军医甚至越过战线从英军手中要回了自己的医疗器械,并安全返回自己的部队。在俄国,甚至有整个师完全拒绝攻击敌人。洛巴诺夫也曾因连队集体拒绝上前线而拔枪对峙。
在持久的战争状态下,人们早已忘记了和平的模样。经历的生死太多,会让人麻木、绝望。多数士兵对死亡早已见惯不怪,精神疲惫,完全依据本能和习惯行事,像木偶一般被外在力量控制,没有了恐惧、希望等情绪波动,就像失去了灵魂。很多人避免思考,“在无可避免的命运面前,表现出一种平静的认命姿态”。
志愿兵们可以在战友尸体旁边喝酒边唱着下流的小调,有些士兵可能会因为喝酒太多意外死亡。波拉德觉得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变成一部冷静而精确的执行命令的机器,对死亡变得无动于衷。为了保命,穆斯利不得不亲手杀死唐璜(他的马)充饥,吃掉这个特殊伙伴的心和肾。即将被处决的逃兵在临刑前仍然平静的抽着雪茄,享受着在人世的最后时刻。
战场上形势变化莫测,并不是每次行动都那么顺利和妥当,意外在所难免。有些行动,并没有多少军事意义,却能通过小小的胜利提振士气,为报纸提供宣传素材。有些战斗则完全出于敌我双方紧张的对抗情绪一触即发,就像凡城那两座拥有九百年历史的圣殿,就在总督受到子弹惊吓的慌乱中被毁于一旦,让人惋惜。
不在前线的平民同样过得艰难,饥饿、空袭轰炸、灯火管制、物资紧缺、黑市暴利。看到一个战士吃一颗橘子,都能让饥饿孩子的母亲劳拉无法移开目光。金在火车上眼看着刚刚驶离的车站被炮弹击中。四名男子在咖啡厅中一边打牌一边谈论着近日炮击中死伤的人数,仿佛那些数字不过是牌面而已。
人们拼命地想在这种漫无边际的麻木和无聊中,寻回正常的生活和仍然为人的气息,抗拒野蛮的本性,恢复平和的情绪,以自己的最大努力保留人性,试图重新靠近文明。
得以在剧院观看两幕《罗恩格林》的理查德,让自己觉得重新是一个人;穆斯利在围城第七十天看完一本小说,重新产生返回英国的渴望;安德烈森在无聊的后勤工作中读着莫里哀,还和一匹马交上了朋友;金会抽空去只有两张旧唱片重复播放的小咖啡馆,她怀念美味的苹果,还曾抓住机会坠入爱河;诺加莱斯想办法安葬了坠机死亡的飞行员,并买下被人售卖的带有精美刺青图案的手臂妥善掩埋;波拉德收到了新唱片,试图修好唱片机;波拉德在新年夜的寝室发动了一场恶作剧,以此纪念这个不同的日子;空袭中剧院继续演出……
这场战争改变了所有人。所有熬过来的人,除去身体伤残以外,他们内在的一部分也都发生了变化。很多士兵对未来充满了焦虑和恐惧。停战当天,库欣和战友们没有狂欢,只是在火炉前喝着茶谈论着未来。即使是和战争保持较远距离的穆齐尔和卡夫卡,也被深刻地影响着。卡夫卡在一战期间出版了《变形记》、《审判》。穆齐尔发表了一些文章,并且在战后创作了《没有个性的人》,他回答朋友说战后赋闲期间只是在“自我毁灭”。
最令人惊诧的人莫过于希特勒。他拒绝接受德国战败的结果,激发了内心的仇恨,并因此“决定成为政治人物”。一战也许结束了,但它的余波远未平息,甚至酝酿了未来更深重的苦难。
2018.01.28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