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
一
公元721年,有一位诗人沿着绵延的山路,走过16年前记忆中的锦州。三百里的路途,在他看来却是狼豺般的险阻,而路途的终点,却是露浓花重的云乐之都。后人称这条路为剑南道,这座城为锦官城。
十多个世纪以后,一条川沪铁路通过了当年蜀汉的高地,贯通了峨眉山的高耸和四川盆地的低落,正在当年剑门道的方向上,昭示着千年青云险隘的终结,一条时间轴上的通途正在诞生。
踏上一路西行的土地,这条让诗仙带着失意与得意走过无数遍的地方,我也忍住了凌晨的困意,打量着车窗外的一切。进了四川――也或许是四川周围――陕西西南和重庆一带――眼前全部的只有连绵不绝的群山和隧道。列车穿梭久了,好像失去了时间,只是在仿佛无尽的山洞里周期地重复着,进进出出。手机好长时间没信号的样子,让人不禁惊异这种深山环绕,交流不便的荒芜之中,竟会栖居着一个文化繁昌的福地。
不知过了多少个山洞,眼前突然开阔了起来。列车不再追逐白天和黑夜,而是在一个正午的平面上运动。作为一个生长在平原地区的人,我总觉得这之于群山的起伏,立体的构筑,光暗的变化,就有如红烧小鱼干之于碟装红火鱼,虽在平稳的车厢中器官感受的味道实无殊异,但红火鱼是能在正规的厅堂中撑起台面的一道硬菜,小鱼干只适合做临时出行的零食罢了。
列车渐渐停了。下了成都站,一个人挎着包,被拥挤的人流推到站外,我开始打量着这个行进的目的地。说是打量,不如是在比较,甚至在审阅,看这个傍晚的城市的每一个细节,是否像我心中构筑过多次的天府之城。这几乎成为了自己游历时的一个准则,企图通过观察身旁几十年的科技产物,推想出千年前这里的盛衰与名号。
这样做显然是令人失望的。我所见的也不过是站外在建的广场,标识不清晰的地铁口,以及稍显破旧的车站外景――一切都和一个普通城市无异。这或许是我游览许多城市的一个失误,即总是先让一种无可奈何的失望抢在了前头,即使大部分时候失望其实是自找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正想着什么名号,正瞅着什么瑕疵,正刻薄着什么微尘,正纠结着什么阴云,不觉看到了沿街卖桃子的果农。蜀地毕竟是蜀地,江南的毛桃还在树上发青,成都的桃子就已经红扑扑地进入瓜农车中了。买了好几个装进袋子里,加上行李箱,手边仿佛更重了,便坐在站旁的阶梯上开始啃了起来。吃下一口又惊了一下,这竟是好久未见的清爽和甘甜。
这块土地上,还会储藏着如此的甘甜吗?
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时,心中不禁有了一点触动。我刚刚在想的一切,在对于陌生进行的名实是否相符的疑虑,在这土地给的甚少的恩赐里都显得微不足道。我在以一个南部小巧市侩的眼光打量这座山城时,这城投入的一点慈柔的巍峨就已经驳回了一切。我只剩一丝羞愧在这里面了。
带着这一点点的激动和羞愧,将该办的事情办好后,再回到宾馆,已经接近午夜了。成都的午夜静得纯粹,黑得也纯粹。挑亮一盏灯,想拿笔写点什么,思绪却像是被落在了周围层裹的山谷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一直相信,在大美的环境之中,再多才的诗人也难咏出佳作,再具象的描述都显得有种谄媚和浮浅。今夜正是这样一个印证。既然眼前黑黑,笔下白白,更兼旅途之疲,在网上跟几个朋友聊了会儿,便安然入眠。
二
次日清晨,立即起身,推门走了出去。我的旅馆是在驻美使馆旁边的,因而周围尽是些低矮的建筑和老房子。昨晚滴了几滴雨,但丝毫未影响今天的艳阳高照。几处疏落落的水洼里反射着阳光,近处的老房子尽是灰墙灰瓦,反而别有一番因老旧而显得慢悠悠的气氛。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排斥高楼与商场的。价格与价值,本应是商品自身具有的属性,而非卖者统一标齐的条码。商是交换互通的手段,是细致用心的烘焙,是鲜活跳动的生机。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现在的市场在分类包装上整齐划一,在原料的加工上却显得莽撞草率。因此,流水线上统一分步的作业,塑料包装里平均划分的容量,打上条码真空密封起来的尸体,都显得十分冰冷,缺乏关怀,一如商场装修时鲜艳分明的背景,色块之间的决绝诱惑着人生畏。我想,真正活着的交易,应是小巷子旁树下的叫卖,老房子边挤出的光束,三轮车里散称的水果,小铺子里冒白气的笼蒸包;那铺子边上一定还有树影落落,夕阳西下,人影渐长...
今早恰好就有笼蒸包,大喜,买来一笼,就着豆浆在板凳一样高的桌子上用手捏着吃。
等到一笼吃尽,却又细细地想起来。这种感觉和昨日站台上吃到桃子感觉很像,一种值得思考的讶异。
是的,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惊诧,一个四面环山的城市,一个水天不接的低点,一个旱涝无常的盆地,究竟是什么神力天工,使它变成了至美的天府之国,使它变成了历代贤臣名将的安顿和向往,使它滋润,庇护和涵养出了唐宋贤才无数出山入川的千古华章?
于是想到在这片巴蜀大地上长眠已久的一对父子。在雕塑旁,这位郡守的体型依旧健美,目光平静,神采斐然。
我立即感受到恬静而辽远的自信,一种只可能是从无常的惊变中醒过来,执意要把微笑送进历史魂魄中的自信。
这对父子叫李冰父子,千百年来,他们都立于都江堰的江心,手握长铁,在最需要他们站立的地方,以一种最原始的站姿,望着自己疏通的滔滔江水,以及远处因此产生的万里良田。那块遥远的农具,俨然成了一块符咒,封印住了捉摸不定的水患,也保住了巴蜀文化中最难得的闲适与底气。
疏导与沟通,顺应自然与利国利民,料理水文与领悟水道...许多哲学命题由此产生。上善若水,无色,却造就一切绿洲红花,无味,却结出累累硕果,无骨,却可浩荡奔涌,锐不可当,无争,却承载和容忍了一切事出有因和莫名其妙的戾气,自处低下,却可翻云覆雨,腾翔九霄...
说治水,莫若说拜水,顺水,听从水,无我无他,无功无名。这般在成都的毛桃里,小笼包里,都江堰里浅浅蕴藏的一丝的别样味道,竟早已经对人文和天意有了这般美妙的解释。
如此清净无为的老庄思想,看来早被成都人学了去。当晚在旅馆里和在成都上学的朋友聊天,感慨到当地的生活节奏缓慢,每个人跟没啥事一样。朋友说你要是去人民公园,一堆人在那里喝茶...不上班吗...?
我当时忽然想到早上自己的冥想。我觉得,这种特殊的文化体验,几百年前一定早被这些人发现了。不然都江堰近旁的青城山,怎么会成为当地尊奉的道教圣地呢?
三
坐车到了万盛,找到了好久不见的老同学。中午便在大学城外面的小吃店吃干锅。一个客栈似的小店,一边冷饮一边白饭,相互寒暄,聊了一堆各自的琐事,却感受不到任何乏味。
餐毕,在西财转了一圈。图书馆前沉静的思考者,高耸的钟楼,小巧静谧的柳湖,以及南门进入后立着的“光华大学”的牌匾...良辰美景,微胀的饱腹感,在蜀地第一回有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四川水汽厚重,街上的行人也仍是慢悠悠的。与列车穿越群山的往复,都江堰来回灌溉的周期相比,这里的生活更像是一条松了线的卷轴,一种市井中清淡又无所挣脱的轮回。
四
离西财并不远,走了一小段路,去拜访另一位这里的朋友。
老友无惧相离,一见便重拾莫逆。
那天下午和晚上的众多光景,早已经在极度的满足与欢乐中变得有些模糊。只依稀记得到过成都的地标,惊异于宣传片中的那个13吨的盼达,品尝一杯羊奶的滋味;走过三国古城,在武侯庙鼎立的三足旁一本正经地谈论古今的政府;在古街旁的露天茶馆旁看一群闲人,一杯茶,一个座,一桌川麻...
到夕阳坠落的时候,锦里的夜市忽然就熟了。那是一种油炸后的熟腻,各色的小食摊,挤满了街口,在一天喧嚣后倦怠着,积攒了无法代谢的气息,找不到出处。而这些小食摊煎炸时混杂的香又被厚重的烤肉咸辣的烟味裹胁着,冲出半条街去,驱不散,也赶不走,好似无处归置疲劳和厌倦,停滞在街面上,与随处可见的瓜果皮屑塑料袋一同在风中时而打着旋。 模糊中还清晰的是,在锦里热闹的广场上,一位红衣服的卖唱女郎,在弹着吉他唱着歌。我正端着一碗面,朋友手中一盒撸串已经放到了广场近旁的桌子上,这时,一首《遇见》的旋律从吉他的音箱里缓缓发出来。
忽然感到,自己和歌中描绘的情景无比相似。独自一人从温软的江南,穿过大半个中国来到这座陌生的沃土,靠着书本的经验来揣测这座城市的性格,靠着生疏的手机地图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到地铁站入口的凉风。
一个人所体会的陌生,无论如何都是孤独。独自拉着行李箱,身旁无数陌生人在街市里热闹。飘零之感让每个失去羽翼的内心都疲倦着渴望远离。
这真应了朱自清先生的无心一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忽然觉得,每个人都曾迷失于灵异和陌生之中,那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有未被任何人知晓的内心世界。正如《千与千寻》中的主人公一样,那种幻境只能用自己的心去独自体会。正视这种与生俱来又时刻相伴的孤独,然后与之共舞,学会在彼此的差异中寻得友谊。这像极了这部电影的主题曲,与我同在。于是,寂寥的心脏被温热的手掌轻轻触碰,迷离的灯光于两处影子中重新热闹,迷失的回忆在交谈的欢笑中逐渐找回。
一种莫大的欢愉,无非是在恰到好处的时间,与无利相扰的朋友一起,看到应时的风景,吃到应景的美食,听到应心的歌曲。四美具,二难并,一城为天府,市人皆天子。
五
又是一天上午,心中仍对自己的旅途感到不足,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提起成都,除了百世之功的水利工程,三国故地的武侯庙,繁华的春熙路,热闹的古街锦里,若还有什么不得不提的,那定是那些出山入关的文人名士了。
转了两站地铁和公交,心里念想中的那个地方已经越来越近了。到了目的地,再向前便是竹林镜湖,前方隐约着潜藏半点茅苇的,大概就是杜甫草堂了。我立马正色,缓步向前走去。
草堂周围是没有什么高地的,周围尽是苍葱的颜色。盛夏的阳光灼热而焦躁,上午洒落在这园林中却显得清淡和气。蜀地的水雾受着这阳光的照射,在一股隐约中更见风姿了。
我不知道杜甫旅居于此时,眼前是否就是此情此景。我想绝不会是。以少陵这般沉重而深刻的眼睛,所瞅见的定全是官吏兵车横行,百姓生灵涂炭,绝不是眼前的柔山弱水,茂林修竹。杜甫的入世之心,鬼神共鉴。寒舍中微弱的烛光下,这位诗人定在为周遭的颓唐而泪洒悲叹。且读一读他的诗吧: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悲陈陶》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景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哀江头》
像这样忧国忧民,殚精竭虑的天才歌手,怎么可能窝藏于竹林幽境,人迹罕至的隐居之地豢存私乐呢?
这样想着,眼前秀气的草堂,远处被称为道教圣地的青城山,以及遍地都是的慵慵懒懒的市民,都与杜甫那双虑国忧民的冷眼和火热跳动的内心格格不入。这位世出儒官,从小以立功立言为己任的诗人,又是怎样在这片因道教濡养而慢悠悠的土地上立身安顿,诗篇累牍的呢?
我肯定不是第一个疑虑者。细看草堂的历史,它是后蜀诗人韦庄发现的,经宋元明多次修葺,在明嘉庆年间得以完工。如此断想,一座残破的草堂,经历过朝代的更变迭代,承受过战争的干戈扰攘,不但没有消损殆尽,反而世世代代得到荫蔽和修补,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而那些修葺者们,也不会不知道这草堂中居住过的是怎样一个伟岸而深邃的灵魂。之所以草堂会有眼前引人疑惑的田园美景,花草虫鱼;我想,不过是这些修葺者们想用一己之力偿还那个失落的王朝欠给杜甫的安宁罢了。斯人已逝,文章犹存,而且“光焰万丈长”,后人只得以一种近乎绝望的修补,来凭吊唐人温厚的盛世中唯一一块仍在滴血的疤痕了。
离开了长安城门的一瞬,这位伟大的灵魂就开始在全国上下四处游荡。四年的流离转徙,翻山越岭,举国之内竟没有一处可容得下这一点点的落魄。但终于,公元760年,成都城西浣花溪畔,一个微小的草堂里,一颗火热的心不再流浪。四川这片醇厚朴实的大山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他,同时用高高天险阻绝了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的中原。自此,眼前呈现出的田园风光,虫鱼鸟兽,青城山下的幽静,终于让他得到休养生息,也终于让他有时间总结过去的流离失所,劳苦忧患。 于是,正如人们所见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横空出世,《春夜喜雨》的赞美清澈见底,杜诗中那难能的家国情怀,也在温厚的巴蜀大地上发挥到极致。
我不知道是杜甫选择了成都,还是成都选择了杜甫,我只是惊叹,这般清净无为的道教思想,竟然会孕育出千年以来最达观沉静的儒者。我一直以为,道家思想致力于研究探索广阔世界,儒家思想致力于维护规范和秩序。道家思想开朗野性,儒家思想拘谨驯良。道家思想随和包容,儒家思想坚定负责。千百年来,能将两种思想统一内化成一己之躯的人,实不多见。但如今,在西部苍翠的掩映下,我好像找到了这个人,杜甫。或者说,是到了成都草堂中的杜甫。
成都,或许也只有成都,才最配得上盛唐时期的风范。唐人需要一种容光焕发的安然,他们步履旷达,眼界开阔,他们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们的路子铺得很平,他们的神色淡雅却豪迈,他们的笔触不露凌厉却字字珠玑,他们的诗歌温顺大方而自信非凡。或许只有在宏大群山中,一切个人的失意和人间冷眼才显得那么弱小,也只有在无尽的天险中,才有最奇绝的风景能配得上唐人吟出的苍穹。
我总觉得,那些修葺者是否也在这样想,自己要把原本破败的草堂修得端庄点,再端庄点,端庄得对得住杜甫豪迈粗犷的嗓音,端庄得站得下唐人延绵久远的自信,端庄得撑得起这方文明千年以来生生不息的气度。
六
杜甫草堂的景色还在眼前,心中满铺着的图景还未散去,别离就已经早到,在时间的门框中静静等着。
下午的候车大厅人很少,车站里放出了撩人《成都》。太阳混含着灰尘形成的光柱照了进来,像是专门为了离别而准备的。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敢打量身后这块土地。我想,这大概和我第一天来到时的文思枯竭相似吧,情感太复杂便不能用文字这种人造的工具描述。我想,历代贤才文人也肯定是如此,不然,为何只见到他们将锦官城描述的繁花似锦,而对这番复杂的离别只字不提呢?
乘上启动的列车,像是电影在倒带,一切近处景物的后退构成了窗外永恒的图景。无数的山谷在几个小时内被划过,连痕迹都没有平添一笔。我想,川蜀的文化浩荡繁杂,几天的行程像是在吃快餐一样,只能是像画画时所作的草稿,无益于让文化在我脑中消化及成型,只能是由于个人主观的臆感而做出一个印象性的草图和思路而已。从这个层面看,我和列车的状况是一样的,但我完全不能以此为由原谅自己囫囵吞枣的草率。列车只算是地理的快餐,还存留窗子用于浏览外面的真实,我自己却选择了文化的快餐,只能用书上的见闻充斥未历的匮乏。
车厢里无穷多的人,列车逃跑般的疾速行驶,一切热热闹闹的尘世,在群山天险的衬映下,倒显得如虫豸般立于空茫的寰宇之中。一切欢呼或是诽谤,都在千年沉默的回响中哑然无声,一切个人和周遭的不幸和窘困,都在亘古不变的岩洞里沉沦匿迹,一切凭借个人发展的自以为是,都在苍莽的天地间恍然若失。
可惜我还是在地铁上,我依然只是一个门外汉,靠着只有几年历史的崭新铁皮车厢瞥向窗外。我知道,巴蜀是一种有着奇妙特质的文化,它凭着盆地保持着自给自足,借着天险标榜着自己兵家要塞的威名,靠着都江堰成就了自我的天府之国,它融会了无数的文化却杂糅得刚好纯粹,吸引了渺小的朝拜有存留着难得的亲民,它拥有着让众兵家侧目的奇险,同时也具有着西部稀缺的灿烂。它可以说足够幸运,两千年前遇到了李冰父子,一千五百年前遇到了蜀汉,一千年前遇到了诗仙和诗圣......汉唐三国,这几个中国文化的最高峰,巴蜀都遇到了这些顶峰的领唱。这不得不说是一切绝妙的巧合,但同时也是一代蓉城的必然。
几十年的科技将上千年的山峦打磨开洞,车子就在这新开的伤口里过去。我像是闯进这片禁地中的莽夫,走进走出却毫毛不损。我并不为这毫毛不损而自豪,反而感到莫名的心塞。无论文化还是风景,都是需要用疲累和险境换取的,风景与眼睛之间隔着的玻璃越多越厚,玻璃上的水珠和灰尘越密集,景色就越不真切。但我还是想直直地看着群山,从心里打量并虔诚地领会它的一切本意。它带给我的,一方面是温柔,无所不包的温柔,一方面是巍峨,阻绝一切的巍峨。两种看似矛盾的感受竟在这片土地上和谐地交融着,让人辨不出来二者缘何止何。夜幕姗姗而来,原本的温柔渐渐退去,只剩下一片阴冷冷的巍峨,等这夜幕完全落下,巍峨也退去了,近处的一切已经被黑暗遮住看不到了,蛙声伴着客人浅浅的鼾声,弱的得几乎听不到,只有远处的一点孤月还在发光。但这孤月却不只属于巴蜀了,它的余辉已撒得世界到处都是 ......
等到第二日再梦醒,列车已经在平原上一马平川了。那片巴蜀之地,仿佛一个海市蜃楼,早在梦里的太阳升起之前,便老早退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