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羽飞扬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淡淡地爱,深深地喜欢,而这种感觉,是只属于你自己的窃喜和小幸福。
这是一个初夏的傍晚,西边天空的晚霞,像仙女的霓裳,将柔和而绚丽的色彩洒满大地。
临河而建的琵琶台下,有一片开阔的空地,清语和朋友正在这里打羽毛球。清语很喜欢打羽毛球,而且打球技术相当生猛。
朋友这样形容她:看起来像弱不禁风的林妹妹,打起球来像心狠手辣的凤姐。这样的评价让清语哭笑不得。清语最初喜欢打羽毛球的时候,可是一心想要打得轻盈优雅一些,就像她小学的音乐老师那样。
那时候清语上小学四年级,刚开始学着打羽毛球。她一次又一次地发球,捡球,却一个球也发不好,也不曾接住一个球。不禁垂头丧气,这羽毛球,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她又一次笨拙地发出一个球,羽毛球就像一只刚会飞的麻雀,跌跌撞撞地歪向一边,音乐老师手持球拍从身边经过,漫不经心地随意一挥,本来即将落地的羽毛球就像一只轻盈的燕子飞向对方。
清语惊呆了,刚学打羽毛球的她,无法想像竟然有人可以把羽毛球打得这么轻松优雅。
他是那年初夏时候分配来的音乐老师,很年轻,浑身像洒满了干净的阳光。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他看着你时,线条分明而又柔和的嘴唇微微张着,嘴角向上弯弯的,好像他那温柔又带质感的声音像小精灵排着队,在嘴角跃跃欲出,即使他什么也没说。
长大后的清语回想起来,勉强可以用“自带亲和的魅力”来形容音乐老师。她觉得音乐老师浅浅淡淡的笑容中,隐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忧郁气质。
班里有个同学是一位学校领导的孩子,他给一群好奇的男孩女孩们透漏消息,原来这位音乐老师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因为家境贫寒没有门路,毕业后只好接受分配,来到这个落后的农村小学来当音乐老师。
在这所学校里,老师几乎全部是从村子里会识字的中老年人里选拔出来的。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来当音乐老师,让同学们都莫名得兴奋不已,觉得自己学校似乎更上一层楼,不再是以前心目中那个贫穷落后的学校了。
适逢夏季,同学们下课后如果渴了,就会去老师办公室里喝水。有几个大胆的女生,自打这位音乐老师来了以后,每个课间都去办公室喝水,自然去的都是这位音乐老师的办公室。而清语是个害羞的孩子,从来不去老师办公室喝水。
音乐老师来了以后,教同学们唱的歌总是让同学们耳目一新。其中有一首《花纸伞》:“细雨蒙蒙落江面,船头撑开花纸伞……”音乐老师弹着木风琴,歌声就好像潺潺的溪水从他含笑的嘴角轻轻流出,漫不经心地惊艳了所有同学的耳朵。
长大后的清语,曾特意搜遍了这首歌的所有版本,却没有一个歌手唱出音乐老师那种感觉,让人如沐春风般清新,却又有一点淡淡忧伤,就仿佛看到了戴望舒诗里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音乐老师唱歌跟他打羽毛球一样,慵懒随意而不着痕迹,却一样地惊艳了清语年幼的时光。
除了唱歌,老师还教同学们认识乐谱。或许清语有点天份,或许是她学得太认真,使得老师在一群茫然的小脸中看到她,点名让她回答问题。清语很害羞,声音很小,但是老师听得很仔细,他一贯淡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向清羽投来赞许的眼神。清语红着脸坐下,心中的快乐却像刚会飞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带着一丝胆怯和得意。
那段时间因为有了音乐老师,清语懵懵懂懂的小心灵里似乎有了隐隐的喜悦和期盼。她收集了橡皮筋,把它们松紧不同的绷起来,拨动它们,然后凑近耳朵仔细听是不是奏出了理想中的音符。她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碗排成一排,装上水,用筷子敲敲打打,希望能敲打出好听的节奏。奶奶骂清语,说不兴用筷子敲碗,这是要饭吃(叫花子)的行为。骂归骂,清语还是一有机会就敲敲打打。
转眼到了冬天。一个飘着雪花的傍晚,没有风,地上薄薄的一层雪。这个黄昏似乎不冷,反而让人觉得静谧而温暖。
奶奶让清语到村口的小卖部买蜡烛。经过学校门口,清语放慢脚步。这似乎亘古天荒就存在的熟悉无比的老学校,只因为音乐老师的存在,有了不一样的意义。明明知道这时候他早已回家,还是忍不住频频向里面张望。
买了蜡烛,清语一边哼着老师教的新歌《野菊花》,一边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往回走,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抬起头的一霎那清语呆住了,竟然是音乐老师!他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呢?
音乐老师依然嘴角含着笑意,用温柔又有质感的声音对清语说:“唱得不错,回家呢?”
清语只是傻傻地点头。老师似乎是在等清羽说点什么,又似乎是自己还想说什么。然而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了几秒钟,各自继续走了。
雪花静静地飘着,天色渐暗,路边人家昏黄的灯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清语放慢了脚步,心中也似乎有一盏温暖的灯。
然而清语却不知道,这是她和老师的第一次偶遇,也是最后一次。
没过几天,同学们风言音乐老师要走了。他终于还是要离开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去远方追求他的音乐梦想。
他走的那天,经常去他办公室喝水的女生中,有一个最大胆的旷课去送他,回来后哭得眼圈通红。
想到以后音乐老师再也不会接起她蹩脚的羽毛球,再也不会在校门前的小路上笑着跟她说话,清语心中不由得惆怅起来。
然而孩子终归是孩子,农村的孩子们从来就不缺少简单的快乐。音乐老师的离开带给同学们的失落,很快就在嘻哈打闹中消散了。
朋友的球迎面飞来,清语轻轻一跃,狠狠地一记扣杀,球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漂亮而决绝。一根被打掉的羽毛飘飘摇摇,缓缓地升起又落下,围观的人们发出小小的欢呼。清语不禁莞尔,她终究是学不会音乐老师那样举重若轻的优雅。
童年里的音乐老师来了又走,就像这片轻盈的羽毛,悄无声息,却在清语长长一生的记忆里轻舞飘扬。